一双漆黑的瞳子静静地看着苟雪。那双眸子里看不出什么神采,带着抹腐朽的气息,而后传来一阵极为沧桑的嗓音:“汤娘子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法事,似为祈福,实为驱邪。”出口的人是一位阿婆,苍老的面容,令她看起来暮气沉沉。

    苟雪骤然对上这么一道眼眸,吓得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那位老阿婆咧嘴笑了笑,继续道:“那日,山龙翻身,山道上确实是没死人,可是咱们这城里,却是出了两条人命。”

    老阿婆的声音很嘶哑,仿若是粗粝的爪子剐蹭过木门,呲溜一声,令人毛骨悚然。

    旁边的食客听得老阿婆的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苟雪身上的鸡皮疙瘩陡然起来,若不是此刻身处这般热闹的街市上,她只怕是拔腿就走了。

    食铺上的婶子听得这话,无奈地道:“黄阿婆,你这是瞎说什么呢?没得吓着人小姑娘。”

    “你说咱们渠城出了人命,可这官府里却是没有半分的消息传出。咱们这些街坊邻居,也是没一个听得什么人命官司。”

    闻言,黄阿婆嘿嘿一笑,而后又看了眼苟雪,她的目光带着一抹晦涩不明,扫过苟雪的时候,并未停在苟雪身上,而是看向了苟雪的身旁,那一处在旁人眼中空荡荡的地儿。

    可是苟雪知道,那地儿站着杨惠娘。

    苟雪也朝着杨惠娘看去,此时杨惠娘的心神似乎有些恍然,愣愣地杵在原地。

    不是说旁人是见不到的吗?那这位黄阿婆到底是看的什么?

    黄阿婆收回视线,随后接着道:“官府知道,你们不知道,那是因为这事儿啊,被官府压下来了。况且,死不见尸,你们自然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旁人不知道,阿婆你足不出户,倒是知晓了。”正喝着羊肉汤锅的食客笑着回了一句,“既然官府压下了,那阿婆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黄阿婆对于食客话语里的奚落,并不在意,她慢悠悠地道:“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有死人告诉我的。”

    “阿婆,你又来了。”

    “哈哈哈哈哈,又是这说法.......”

    “阿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

    听着黄阿婆的话,铺子里的众人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黄阿婆也不生气,她只是颤巍巍地取了自己买的茯苓糕,随后晃着手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离开之前,她复又朝着苟雪看去,不,应该说是朝着苟雪身旁看去,仿佛那儿真有一个人,她是在看大家伙都看不到的人一般。

    苟雪的面容之上透出一抹惊疑之色,定定地看着黄阿婆离开,半晌没有言语。

    婶子看了看似乎是被吓到的苟雪,她伸手给苟雪添了一碗热汤,安抚道:“姑娘,莫怕莫怕。这黄阿婆平日里就是这般神神叨叨的,但没有什么恶意。”

    “听闻早年间她当过神婆,大抵是当时落下的习惯了。后来啊,又遇到家中子女遇难离世,就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单的,性格上更是变得怪癖了,但人真不坏,你别怕。”

    食铺的婶子这般一说,苟雪更是觉得心头不安。她沉默地朝杨惠娘那儿看去,此时的杨惠娘正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黄阿婆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颇有些诡异。

    只是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苟雪也不好开口询问,若不然落在其他人眼里,便就是对着空气说话,怕是会让人以为她脑子不大正常。

    苟雪抿了抿唇,随后掏出些许铜板放置在桌上,开口对着食铺婶子,笑道:“婶娘,我吃饱了,就先走了。”

    “诶,好嘞,姑娘慢走。”

    苟雪站起身来,带着包袱往街巷外走去,可是走出一小段,却见那杨惠娘依旧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阿婆离开的方向,眸中一片茫然。

    苟雪心头一沉,杨惠娘同她相遇开始,便就不曾出现过这般奇怪的举动。然而自从入了这渠城,杨惠娘似乎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婶娘,再来一包茯苓糕,我带着回去吃。”苟雪又转回来,她笑吟吟地对食铺婶子道了一句。

    “好,姑娘放心,这茯苓糕是今儿才出锅的,新鲜得很。冷热都能吃。”婶子动作利索地包了一块,而后递给苟雪。

    “多谢婶娘。”苟雪接了过去,轻声道了一句谢,便就再次回身离开,只是这次离开的时候,她刻意抬了抬手,恰到好处地拍到杨惠娘的手臂,冰冷的寒意自掌心间传来,苟雪手掌轻颤,杨惠娘仿佛是如梦初醒,这才转回目光。

    苟雪对上杨惠娘的双眼,轻轻点了下头,便就往前走。

    杨惠娘迅速跟了上去。

    果然如食铺婶子所言的,这运来客栈的斜对处便就是官府。到了这儿,并不若先前那处的街巷热闹了,但是来往的人也不少。

    苟雪径直入了客栈,客栈内的行商着实是不少,好在如今不是什么旺季,客栈内倒是还有空的客房。苟雪随同客栈小二去了二楼的厢房,等到关上房门后,苟雪坐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空茶杯放置在桌上。

    苟雪的目光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杨惠娘,而后道:“食铺的婶娘说半年前的泥石流,哦,也就是你说的山龙翻身,那场意外并没有人死。”

    “可是......”杨惠娘急切地摇摇头,她似乎很怕苟雪会因此就撒手不管,“我当时真的是出了城,也遇上了山龙翻身,雨很大,那泥流从山顶滚落......”

    “惠娘,我没有说不信你。”苟雪眼看着杨惠娘的眼角越发红艳起来,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语。

    她直直地看着杨惠娘,平静地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努力找寻你的尸骨,将你送回去。”

    苟雪是一个直觉敏锐的人,也不知是这见鬼的缘故,还是穿越的原因,令她对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鬼怪情绪极为敏感。

    听得苟雪的话,杨惠娘慢慢地平复自己焦躁的情绪,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所记得的,便就是你先前看到的了。”

    苟雪低头垂眸,她认真地思索着入城以后听得的各种消息,随后接着道:“无妨,今夜咱们先歇一歇,明日再到处打探看看。”

    “那一处出事的山道,总是要再去看一眼的。”苟雪看了一眼似乎依旧有些心神恍惚的杨惠娘,复又问道,“惠娘,你怎么了?”

    “入了城以后,你好像有点,”她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形容,“有点心不在焉。之前在食铺那儿,你在看什么?”

    杨惠娘让苟雪这么一问,她不由地愣住,随后便就拧着眉头回想,这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先前在想什么,却是半分记忆都没有。

    她一脸迷茫地摇摇头,开口道:“我、我不知道。”

    眼看着杨惠娘又陷入那种心神恍惚的状态,苟雪急忙打断了杨惠娘的回想,摆了摆手,道:“好了,这事儿也不重要,就不用想了。今夜早点歇着,明天先将泥、山龙翻身那事儿问问清楚。”

    “一步步来,总归是在这渠城附近。”

    “嗯。”

    杨惠娘看着苟雪简单地梳洗一番,便就上了床榻。她安静地站在窗子旁,从窗子的缝隙间看到外边的灯火夜幕。

    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她面上的神情忽而间又变幻了起来,周身的冷意凛然,眼底红丝攀爬,怨愤的情绪几乎要从她的心口处喷涌出来。

    “冷......”低低的呢喃声从床榻上传来,将杨惠娘飘忽而恍然的情绪拉回,她骤然眨了眨眼,萦绕在她周身的暗黑雾气消散。

    她转头朝着床榻上看去,只见苟雪将被子踢到了一角,整个人蜷缩起来。杨惠娘轻飘飘地掠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将那床被子扯过来,盖在苟雪身上。

    在被子拉扯过来的那一刻,杨惠娘忽然惊奇地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她竟然触碰得到被子?杨惠娘想了想,又去触碰桌上的杯子,可是这一次,却是穿透了那杯子,怎么都碰不到了。

    杨惠娘疑惑地又掠回苟雪的身边,她想要将被子扯起来,可是这一次却怎么都无法触及这一床被子,她低头看着睡得香甜的苟雪,心头的困惑越发浓重。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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