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苟雪醒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进一双幽黑的瞳子,冷飕飕的,令她不由得惊跳起来。

    杨惠娘坐在床榻边,直勾勾地盯着苟雪看,正常人是会眨眼的,可是已经成了女鬼的杨惠娘自然是可以不用眨眼的,那双大眼在这般情景之下,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惠娘,你这......”苟雪扯着被子,缩了缩身子,比划了下手,道,“不会是坐着盯了我一个晚上吧?”

    杨惠娘摇摇头。

    看着人摇头,苟雪松了一口气,她慢慢坐直身子,而后掀了被子,动作利索地下榻梳洗。

    “不是,我是后半夜才坐在那儿看着你的。没有一个晚上,是半个晚上。”

    听着杨惠娘的解释,苟雪穿衣的动作一顿,她呵呵一笑,极力保持镇定地道:“我这半夜睡着,也不会突然不见,你倒是不必这么盯着。”

    “若是睡不着,你也可以自己四下去溜达一下。虽说你不能离我太远,但我想着,你上一次那个距离,也不算是很近,不必这么拘束。”

    苟雪想着,难怪昨夜里睡梦中总是浮现一双大大的眼睛,追着她看了一晚上,原是杨惠娘在床榻边盯了她一宿。

    杨惠娘抿着唇,她的眼中略微闪烁,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苟雪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情绪略微低落的杨惠娘,她摸了摸脑袋,并不大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她可以模糊地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但对方的想法却是无从得知的。

    大抵是因为寻不到尸骨,因此着急了吧。

    苟雪仔细回想,记忆中她去抓药,也就是说,杨惠娘的家中应当是有病人的。

    若是如此,也可以理解杨惠娘此时的心情。

    苟雪叹了一口气,若是不曾答应对方的话,她也不会这般用心行动,但是既然答应将对方的尸骨送回去,那么必定是要尽心尽力的。

    当然,早点送走,她也能早点摆脱。

    “走吧,咱们今日去外头转转,确认半年前的山龙翻身到底有没有人因此丧生?”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湛蓝的空中浮荡着几团棉花般的云朵,慢慢地随风飘浮过去,而和煦的阳光下是人间烟火,整个渠城显出一抹生机勃勃,散发着安宁的气息。

    苟雪偕同杨惠娘在渠城的街巷上晃荡着,她并未突兀地随处问询山龙翻身之事,而是在晃荡的闲暇中,随手购买小玩意儿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几句,又或者在摊铺上买零碎吃食的时候,稍作打探。

    她不是少不更事的人,初来乍到,自是懂得行事要谨慎。

    一个外乡人,贸然打探半年前的意外是否出了人命,这着实太过奇怪,她不敢这般大喇喇地询问,便就都是旁敲侧击地探问。

    这般固然花的时间多了点,但是相对而言显得自然而不突兀。

    苟雪坐在一间茶铺上,喝了一碗凉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四处打探来的消息中可以推测出来,半年前的山龙翻身确实没有人丧生,至少没有人在山道上死去。

    她身手揉了揉额角,那也就是可以确认,杨惠娘的记忆是错乱的。

    杨惠娘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此时她也能明白,自己应当不是死在山龙翻身中,那么她到底是死在何处?又是怎么死的呢?

    她的面上满是疑惑,缺失的记忆,令她有些发慌。或者应该说,自她来到渠城,她便就是慌乱的。

    苟雪喝完凉茶,她放了一枚铜板,而后就起身离开茶铺。她走在小巷子中,低声道:“惠娘,我记得那一天你是去了东大街的李氏货行,然后又去了药铺,最后才出城的,对吧?”

    “嗯。”杨惠娘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带着山货先去李氏货行,卖了个好价钱后,我才去药铺抓药的,当时雨就很大了,多亏老大夫善心,借伞予我。可惜,我最后没能把伞还给他。”

    杨惠娘叹了一口气。

    苟雪拧着眉头,细细思量着:“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顺着你之前的这些地儿转转,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好。”

    “那就先去李氏货行吧。”

    苟雪说着就大步往前走,既然定了方向,那便就速战速决。时间已经拖得够久了,半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痕迹抹去。

    她边走边思索着,突然就看到杨惠娘拦住了她。

    “怎么了?”

    “小雪,你要去李氏货行吗?”

    “对,你是有其他的想法吗?或者说你想起来了什么......”

    “不是,是你走反了,这是去药铺的路。”

    “......没事,先去药铺也可以。”

    “哦。”

    未见其铺,先闻药味。

    苟雪走了进去,百年药馆,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似乎都浸透了药味。药童走了上来,对着苟雪拱了拱手,而后开口问道:“姑娘,请问是要抓药还是看病?”

    苟雪稍作思考,便就小声应道:“看病。”

    药童领着苟雪往一旁的堂房走去,小声道:“姑娘,那您在这稍坐片刻,陈大夫那儿还有病人在。待会儿,我会来喊您的。”

    “好。”苟雪点了点头。

    那名药童看着年岁不算大,但是眉眼间满是机灵,一脸的笑容,话语间也是温温柔柔的,清脆的声音落在人的耳中,很是舒坦。

    药馆里的药味,带着一丝安神的气息,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

    苟雪看了一眼一边站着的杨惠娘,杨惠娘慢慢地走着,她好似在回忆什么,拧着的眉头里满是疑惑,她绕了一圈后便就走到苟雪的身边,对着苟雪轻声道:“这一处医馆是渠城有名的老医馆。”

    “我来这儿是为了抓药。那药,很贵。”杨惠娘迟疑了下,她无奈地接着道,“旁的铺子不会有,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这儿抓的药。陈大夫会认得我的。”

    陈大夫便就是当日借伞给她的老大夫。

    苟雪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姑娘,请跟我来。”药童听到内室传来的铃铛声,他走过来,对着苟雪躬身一礼,笑着说道。

    苟雪同杨惠娘对视一眼,随后她站起身来,跟着药童走了进去。

    堂内坐着的老大夫略微瘦削,面上留着的山羊胡,令他看起来颇有些许仙风道骨。他抬眸看了一眼苟雪,温声道:“姑娘可有什么不舒坦?”

    他颔首示意苟雪伸手,而后搭着苟雪的腕脉。

    “大夫,我想问问,相和四物帖,您这有这药吗?”苟雪询问的正是杨惠娘当初抓的药。

    老大夫手中诊脉的动作略微一僵,似乎有些意外苟雪的询问。他抬头看向苟雪,而后轻声道:“我观姑娘脉象,除了气血略微不足之外,并未有其他不适,这相和四物帖,不知道是谁人服用?”

    这一副药,很贵。

    所以,平日里其实很少会有人来抓用。老大夫对这药有这么深的印象,也是因为当初要来抓这药的人,最后一副却是失约了。

    “这药一旦开始服用,便就要完完整整地服用上四副。第一个月用上一副,过两个月用上一副,再过三个月用上一副,而最后一副,当是半年之后用上。这般才能断了病根。”

    老大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一抹遗憾。

    “那若是最后一副药未能用上,又当是会如何?”苟雪随口问了一句。

    “前功尽弃,而服过药的身子骨会更加脆弱,怕是命数不长。”老大夫看向苟雪,复又问道,“不知,这药是何人所用?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将人带来,老朽先看看。也或许不必使用这般凶险的药物。”

    苟雪垂眸沉思,半晌,她开口道:“多谢大夫,我回去后同人商量商量。”

    “对了,大夫,我想知道,近来可否有人用过这四副药,而后沉疴尽去?”

    老大夫想了想,轻声道:“渠城是个小地方,能知道这药的人不多,能够用得起这药的就更不多了。”

    “太久远的倒是记不清了,也就是近一年的话,倒是有一人抓过。可惜,这最后一副药,她没能来抓走,我也无从得知用药的人是否沉疴尽去。”

    医者仁心,老大夫幽幽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今日这姑娘提及了这稀罕的相和四物帖,他心有感慨,也不会多言这一二。

    “哦,好的,多谢大夫。”苟雪拱了拱手。

    她回头看了一眼杨惠娘,只见杨惠娘一脸怔忪,半晌没有说话,苟雪抿了抿唇,复又小声问道:“大夫,那抓药的人就再没回来过吗?”

    “是的,那日她离开药馆以后,就未曾回来过。哎,可惜了。”老大夫想着当时还特地提醒了人,这最后一副药是切不可断了的。

    苟雪出了药馆后,复又回头看了一眼药馆,她缓步往前走,低声道:“咱们去李氏货行看看吧。”

    杨惠娘望着药馆,她的脑中浮荡着刚刚老大夫的话,心头情绪波动。

    “我当时怎么就没能回去呢?”杨惠娘自言自语着。

    “惠娘,你......哎呀!”苟雪想要安慰安慰杨惠娘,然而也不知道应当要说什么,她一回头,骤然撞上一人,令她不由得惊呼出声。

章节目录

见诡日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七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榛并收藏见诡日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