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蒙蒙亮,十数匹战马疾风骤雨般地自小道上奔驰。

    苟雪也没想到双方敲定会面的速度会这么快,更想不到这会面的地点会是在比漯河,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比漯河可是大雍战败之地,累累大雍军士的白骨都埋在那儿,这会面地点定在那里,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心大了。

    她侧目看向倪瑄,倪瑄面上的神情一片肃然,两人带着的人马不多,均是心腹要将,岳云一行人就跟来了岳云以及程永田两人,而倪瑄身边带着常副将,陈广生又挑了一小队骑兵护送。

    略显崎岖的小道上,随着战马掠过,扬尘甚嚣,安静的小道之上唯有马蹄声阵阵。

    “雪大人的骑术不错,比之军中的将士不遑多让了。”倪瑄突然开口道了一句。

    他转过头来,看着微微前倾躯体扬鞭策马的苟雪,眉眼间浮起一抹赞许。对于女子行军,他并非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只是女子体弱,先天之上确实比男子有所不足。大雍也有女子入伍,但是并不多。

    他们毕竟不是正经的骑兵,能够在急行军的情况下依旧自如纵马,女子更是少见。苟雪的骑术虽然称不上多么精湛,但是在军中来说,也能算得上是中等水平。这对女儿家来说,着实是令人惊奇。

    苟雪闻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眼中的神色微微飘忽,小声回道:“少将军谬赞了。”

    她这话不是客气,是真的谬赞了。

    现下这一手利索的骑术,还真不是她自个儿会的,当然也不是杨惠娘会的,而是......她目光别开,往前方看去......

    思绪回到接了消息说要前去比漯河的那个晚上。

    “比漯河?竟然是去比漯河?会面为何要选那么远?”苟雪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口中不由地絮絮叨叨起来。

    她本是对于比漯河的远近没有概念的,但是听得土地爷提了一句,从此地骑马疾行,大约要一日行程,若是慢一些,也要一日半的时间。

    骑马?还是疾行?竟然要一日半左右的行程!

    苟雪想一想,便就觉得浑身酸痛。疾行与否是体力的问题,但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在于骑马。

    杨惠娘可没有给她留下什么精湛可用的骑术,这要疾行赶路,她怕是......话语间,苟雪忽然间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杨无战身上。

    但是她能够疾行赶路回来,靠得可是杨无战,就是不知道现下这般适不适合,她记得土地爷好像提醒过她,不要总是让这些孤魂野鬼上身,但是如今这个情况......

    【杨无战的骑术还可以。】澹台泽明白苟雪的担忧,他心中稍稍一叹,还好这上身之后的诸多问题都是他这一头分担了。

    他并不想同苟雪多言这等事宜。

    当初不说,是因为如今他身附苟雪,离不得人,故而担心着若是苟雪知晓这等情况后,随意乱来,他心底有一份担忧,每次附身之后的后遗症由他承担,若是时间久了,只怕他会越来越虚乏,到了最后或许会消散。

    若是如此,只怕他便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今不说,是觉得苟雪心软,怕苟雪会太过担心,现下这等局面,苟雪一介小姑娘本就艰难,若是再添一份顾虑,总也是不大好的。

    【可是,杨无战他......】苟雪斟酌着,她只是想着每次让杨无战附身之后,对自己的影响不大,但是对杨无战似乎还挺有影响的。

    杨无战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自然看得出来苟雪的为难,他拱手一礼道:【雪姑娘,疾行赶路上,我倒是能够帮上你一点忙。】

    “杨哥,你的骑术我是放心的,就是......”

    杨无战笑了笑,低声道:【雪姑娘放心,确实一开始,每次附上雪姑娘之后,会让我进入休眠状态,但是上一次渡河之后,这种情况似乎就不一样了,若不是由雪姑娘强行驱逐出来的,我自动脱离之后,虽有些许虚弱,但并不会进入休眠,而且恢复得也比较快。】

    听得杨无战这话,苟雪眼神一亮,笑道:“那到时就麻烦杨哥了。”

    故而此时此刻,能够如此策马疾行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摇了个人来使用。

    倪瑄自是猜不到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他低声道:“雪大人不必如此谦虚,这一番赶路是辛苦雪大人了。”

    苟雪看着蒙蒙亮的天色之下,未曾散去的雾气,一路行来,路上的气氛是越发荒凉,比漯河一战,死了太多人,听闻当时这比漯河中的河水都被染红了,而河畔边的土地更是浸透了血水,在之后数年,这地儿就荒无人烟了。

    不少人途经此处,似乎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以及冲杀声哭喊声,故而有传闻说当年战死的将士阴魂不散,到这儿来的人也就越发少了。

    若非必要,过客都会绕路而行。这般下来,比漯河也就越发冷寂了。

    苟雪等人离比漯河越近,则越感觉到了那一种荒凉阴冷。

    及至到达了比漯河,在未散的水雾缭绕之中,苟雪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寒意。

    “这里就是比漯河?”苟雪看着面前宽广而又荒冷的河道,轻声道了一句。

    倪瑄勒马停驻,他的目光落在比漯河畔的乌黑土地上,叹声道:“是,这就是比漯河,也是埋葬了我大雍数万将士的埋骨之地。”

    话语间,他仿佛是回到了那一场惨烈的战斗,是的,当年成武军也还是长胜军旗下队伍,而他也只是长胜军的一员小将。若不是义父护着他,只怕当年他也是这长眠于此的累累白骨之一。

    苟雪看着那阴沉沉的河面,她心头微微发颤,毕竟如今的她着实是吸引‘孤魂野鬼’,这大雍将士的埋骨地,虽说已经过去数年,但是谁知道有没有那些个执念不消的,到时候若是撞上去了......她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为何选在这里?”

    苟雪心头很是不解,这等惨烈的战败之地,怎么会想要故地重游呢?

    倪瑄沉默半晌,而后翻身下马,道:“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我们会定在此处见面,故而也会比较安全。”

    正因为这是大雍人心中之痛,所以那些明里暗里的人才不会轻易想到这一处。

    他将马匹拴在了一旁的枯树处,而后走至一处小亭子里,他抬眼看了下那亭子里高高矗立的石碑,随后对着那块石碑深深一躬身。

    苟雪也下了马,看了一眼石碑,石碑是一片空白,无名无姓,她并不明白倪瑄在拜祭什么。

    【这是给当年死在比漯河的大雍将士们立的碑。】澹台泽温声解释着,只是话语里带着些许沙哑。

    他的话才落下,已然脱离出来的杨无战也悄声解释了一句。

    【这个是大雍战死在比漯河的将士们的碑。】

    苟雪的目光落在石碑上,她不由地开口问道:“那怎么没有名字?”

    倪瑄看着无字碑,轻声回道:“因为我们无颜替他们刻上字,唯有等到将当年所失州府都收回以后,我们才能再次回到这里,敬告当年的亡魂。”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沉重到在场的众人,无一人再开口。

    寒风凛然,倪瑄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苟雪,而后开口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我们的脚程快,估计对方还需一点时间才能到。”

    “嗯。”苟雪点了点头。

    一行人朝着河畔边的小木屋走去,木屋已然是荒凉多年,或许是过去有人家居住,里头的东西倒是还算全乎,只是如今人迹荒芜,应当是都搬走了。

    岳云等人收拾了一阵,便就去后头的林子里捡了些许干柴回来。程永田带着人去林子里打些野物,这般奔波,总要吃些热乎的。回头同黎豪见面,那又是一场硬仗。

    “雪大人,你先坐着歇一歇吧。”

    倪瑄将屋子里的椅子扫拂干净,抬头对沉默半晌的苟雪道了一句。

    苟雪点点头坐了下来,她看着正在麻利收拾灶台的倪瑄,开口问了一句:“少将军,当年这一场战,你也在吗?”

    听得苟雪询问,他不由得就停下动作,随后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轻声道:“在的,当年我还只是长胜军的一员前锋小将。”

    “那一场战事,打了好久,惨烈得......若不是义父让我提前一步撤离,只怕......”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完,残留的话语都咽进了嘴里。

    苟雪一愣,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锋将士一向都是勇往直前的,怎么可能提前撤离,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倪瑄,此时的倪瑄却是紧紧抿着唇,半晌不再言语。

    刚刚那半截话,应是他一时说漏了。

    苟雪心中一沉,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悬浮在她心间,令她坐立难安。她转头看向周边警戒的将士,复又小声问道:“那你应当是见过崔大元帅的。崔大元帅名满天下,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性子的人?”

    对于苟雪的发问,倪瑄并未觉得突兀,毕竟崔大元帅确实是闻名天下,苟雪会有此好奇心也是正常的。他稍作沉吟,而后缓声道:“崔大元帅,我当年也只是一员小将,谈不上与他多有接触,但是当年长胜军中的嫡系,都可以为了崔大元帅去死的。”

    “崔大元帅,”他认真想了想,似乎想要从回忆中少有的几次接触里提取出一道印象,而后道,“他很有趣。”

    “有趣?”苟雪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她想不到形容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元帅,竟然会是‘有趣’这么一个词。

    倪瑄点了点头,面上不由地浮起一抹笑意,道:“对,很有趣。他......怎么说呢,把军中的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吧,便就是那些副将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了,可是大元帅却还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喜好,生辰的时候,会记得给人煮长寿面,我还记得,有一次,他带着刚入营的小兵去山里打野猪掏鸟蛋......”

    他的嘴角不由得扬起,眼中是一抹轻松,“结果掏到了马蜂窝,被马蜂追了一路,顶着一脸包回来,被闵先生好生骂了一顿。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大元帅本就受了伤,应该好生休养的,可是却去哄着刚刚经历战事的小孩儿......回去后他还病了一场,闵先生气得给他的药里多放了黄连,嘿,还是我给大元帅偷偷带了糖的......”

    “可是后来......”倪瑄突然就沉寂了下来,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惆怅,浅淡的哽咽将他的未出口的话都噎了下去。

    苟雪看着倪瑄微微发红的眼圈,那一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形象在脑子里慢慢浮现,原是一位如此有趣的人,可惜,终究是英雄不再。

    “你说的闵先生是......”苟雪状若无意地试探问道。

    倪瑄微微垂眸,他呼出一口气,笑着道:“雪大人应该是还年轻,故而未曾听闻过,闵先生是当年长胜军中的军师,也是大元帅的至交好友。其实对比大元帅,闵先生更让人觉得畏惧。虽然闵先生总是一派温和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何大家伙都很怕他。”

    苟雪稍稍点头,她复又问道:“闵先生也在这场战役中......”

    倪瑄摇摇头,叹声道:“那场战役太过惨烈,我们只是知道大元帅死在那一战中,可是闵先生却是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跑了,总之从那以后,大家伙都再没见到闵先生了。”

    苟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那大元帅的尸首葬在哪里?”

    许久,倪瑄低着头,才幽幽地道:“没有尸首。”

    “嗯?”苟雪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看向倪瑄。

    “你知道为何当年只是立了这么一块无名碑吗?”倪瑄并未等苟雪回答,他便就接着道:“当年那一场大战,打到最后是炮火连天,他们将这比漯河畔都炸了,连绵的火药将这里的一切都炸了个粉碎。”

    倪瑄的眼圈发红,他的眼底是一抹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所以,没有尸首。”

    所有的死者都成了满地的碎骨血沫。

    只是这么短短三两句话,落在苟雪的耳中,却是令她不寒而栗。

    一时间,屋子里便就是一片安静,苟雪扯了扯唇角,突然不懂该说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吓人,她的心中憋闷得厉害,看了一眼周边,她站起身来,小声道:“我出去走走,就在附近。”

    倪瑄也不在意苟雪的离开,这周边他们的人都已经探看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

    苟雪走了出去,她的目光落向比漯河,荒芜的大地,原是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岁月。她来自和平的未来,这些事对于她来说,应当都是纪录片里存在的,她不曾经历,也不想经历,只是如今她身处在这儿,若是稍有差池,只怕新的一场比漯河之战就会重演。

    她闭着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要是没法完成这一次的和谈,怎么办?”苟雪本是想着置身事外,可是如今这局面,她如何敢置身事外。站在这一处过往的战场之上,脚下似乎是缕缕幽魂,她心底涌起一抹不安和害怕。

    【别怕,这事儿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澹台泽温声安抚着,他看着远处似乎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的比漯河,【便就是不能成功,钦州也不会成为第二个比漯河。】

    【如今的局势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离瀚没有能力,应该说现下的黎豪是不可能再来一次比漯河之战。】

    澹台泽是知道当年的大战很是惨烈,而崔大元帅的死,不过是一位帝王的疑心所致,或者应该说是一名帝王的惧怕和嫉妒造就的。

    他一直很想知道,在崔大元帅死后,父皇是否后悔过?是否觉得自己错了?可惜这些答案,他不会问,也不敢问。

    苟雪沉默地往外走着,她行至比漯河的河畔,这时候,蒙蒙亮的天已然大亮了,可是很是奇特的是,高高挂在空中的日光却是透不过比漯河上的浓雾,故而这里始终是一片阴沉沉的。

    【这一场大战,死的人太多了。杨将军带着我们驰援,赶到的时候,却是一片火海了。】杨无战忽而开口道了一句。

    苟雪心头一惊,她不由得转头看向杨无战,似乎是想不到杨无战竟然也是这一场战役的战斗员。

    “杨哥,你、你也是......”

    【是啊,我也是长胜军的一员,那时候杨将军还不是将军,我是军中的斥候。比漯河一战不该败的,至少不该败得如此惨烈。我们得到消息赶去援救的时候,太晚了,日夜兼程,马都累垮了,可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比漯河早就是一片火海了。】

    杨无战面上浮起一抹不甘心,他恨恨地道:【死在敌人手中,我们就认了,可是却不是,大元帅他......他死得冤!】

    苟雪沉默地继续走着,她行至比漯河畔的一处,站在河畔边,看着幽深的河水,心中却是觉得一股幽冷之意涌起,她不由得低声道:“这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吗?”

    她对大雍皇帝并未有多少印象,可是如今这丝丝缕缕的人或者魂同她纠缠在一起,她搅入这一场又一场的麻烦,忽而间将升腾起一抹怨愤。

    “大雍皇帝,怎的这么目光短浅!”苟雪低声抱怨道。

    若不是如此,当年让大元帅平了天下,现下她来的时候,或许一切就是特别安宁了,她也不至于这般折腾。

    【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说这么个话。回头要是传到那皇帝老儿的耳朵里,他那么个小心眼的人,你可得吃苦头了。】

    忽而间一道沧桑的话语在苟雪的身边响起。

    听得这么一句话,苟雪不由得心头一惊,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便就又听得那声音道:【小心小心,别往后退,这要是落了河,可就得喂鱼了。大冷的天,你个小姑娘,落了水对身体是不好的。】

    苟雪停下脚步,她朝着左右看去,却是怎么都看不到人影,疑惑地轻声道:“你、你在哪里?”

    见着苟雪这般模样,杨无战顿时警惕地往四周看去,只是他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吗?】澹台泽看着苟雪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四处张望,说也奇怪,他也什么都没发现。

    “你是人是鬼?”苟雪尽力保持平静,小声问道。

    其实自从踏入比漯河战场,她就有一种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但是四处去看的时候,却又找寻不到,又想着倪瑄等人都没发现,应该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吧。

    现下听得这一道声音,苟雪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确实有东西在盯着她,先前的感觉并不是她的错觉。

    那道声音似乎也不打算吓唬苟雪,一道轻雾散开,笼在雾气之中的一道略显透明的瘦高身影显露出来。那人摆了摆手,道:【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你可以听到我的话?诶,不是,是你能看到我?】

    那道人影很是虚浮,等到苟雪看清楚的时候,那人的面上很是惊奇。

    苟雪这时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那人看着也不过是个四五十岁的样子,面容舒朗,浓眉大眼,大抵是常常带笑,眼角带着细细的眼纹,笑意盈然的模样给人一种亲切感,身上穿着一副铠甲,旁的东西看不清,只是那铠甲上却是斑痕累累,好似经历了不少战事。

    在苟雪看清来人的时候,杨无战以及澹台泽也看到了来人。

    【大元帅!】杨无战当即惊声喊道。

    澹台泽心中一跳,他也不由得在心底惊呼出一句【大元帅】。

    听着两人的称呼,苟雪眉头一跳,她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先前她见到来人的时候,心中便就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如今听得两人所言,心底的猜测便就成了真。

    说来也好笑,她先前只想着将这名大元帅摇出来,没想到真的在比漯河畔见到了英魂未散的崔大元帅。

    崔大元帅听到杨无战的呼喊,他将目光落到杨无战身上,想了想,他突然开口道:【你是小豆子?】

    杨无战没想到崔大元帅竟然还记着自己,他面上一派激动,急声道:【是,我是小豆子,大元帅,你、你怎么还在这?】

    崔大元帅无所谓地笑了笑,开口道:【人死了,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嗯?说来,小豆子你怎么也......】

    他绕着杨无战走了一圈,而后伸手轻轻拍了下杨无战的肩膀,将视线转向苟雪,而后道:【看来你这小姑娘是有点道行在身上的。小丫头,你是师从哪个道门的吗?还是佛门?会不会超度?我听闻有一种控尸之法,能够操纵死人,小丫头,你会不会呀?】

    崔大元帅接连问着,话语里可以听出他那发自内心的好奇。

    苟雪没想到这一位天下兵马大元帅,会是如此地.......如此‘有趣’。

    她尴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朝着四周看了看,这比漯河死的人那么多,她担心这一位大元帅高声一呼,便就会呼啦啦出来一大堆的孤魂野鬼。

    【没旁的鬼了。】崔大元帅看出苟雪的想法,他摆了摆手,很是大大咧咧地道,【人死成鬼,没那么容易的。当年在这儿死的人不少,但是成为这么一缕游魂的,却就只有我一个,我也离不得此地,旁人也看不到我,在这河畔游荡多年,挺无聊的。】

    【我还以为会长长久久地游荡下去,没想到能够遇上你这么个小丫头。】崔大元帅的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多年孤寂,如今能够见得一人,便就是随意唠嗑两句,他也觉得欢喜。

    苟雪沉默半晌,小声道:“您就一直在这儿飘荡吗?”

    【嗯,是啊。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儿了,离不得此地,也去不了地府,就只能河里河畔地来回蹦跶,甚是无聊的。】崔大元帅想了想,便就示范地从河畔便一头扎进河底,再从河底咻的窜出来。

    苟雪望着灵活地宛如一尾游鱼的崔大元帅,低低咳了咳,才小声应道:“我就只能看到你,旁的事也做不了,什么超度啊控尸啊,这些我都不会的。”

    崔大元帅见苟雪一板一眼得回复,他笑着摇摇头,道:【那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来这比漯河了,这儿荒凉得很,你一个人见着些孤魂野鬼的,该是多害怕。快快回去吧。】

    苟雪望着崔大元帅的双眼,那双眼如今还带着些许虚幻,可是却能清晰地看到其中的暖意,她不由得心头一酸,她当初是很怕见到那些‘孤魂野鬼’,可是却无法摆脱,自来到这里,无人问过她一句是否害怕。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倪瑄以及杨无战都会如此得推崇崔大元帅。

    “大元帅,我来这儿,是来和谈的。”苟雪不再多问崔大元帅为何会出现,对她来说,现下能够真的见到大元帅的英魂,这是一件幸运的事。

    至少后边面对黎豪以及闵毅的时候,多少她都有了一些把握,大不了她就摇人上身,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当年大元帅能够压制住人,如今就是一缕魂了,应当也能多少震慑住人。

    【和谈?】崔大元帅似乎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而后比了比自己的脚下,轻声道,【在这见鬼的地方和谈?你这是和谁谈?想法有点独特啊。】

    他倒是不曾怀疑苟雪话语中的和谈事宜,只是对于选在这里谈,感到好笑。

    “我们要和黎豪大将谈一谈,若是结盟成功,我们将会共同抗击岩斟。”苟雪一脸正色地解释道。

    听得‘黎豪’二字的时候,崔大元帅面上的神情略微一僵,他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低声道:【黎豪?是离瀚国的黎豪吗?】

    苟雪注意到崔大元帅面上的黯然,她心中突突一跳,想到旁人的‘鬼化’,担心这黎豪会是崔大元帅‘鬼化’的关键,她咬了咬牙,斟酌着想要解释的时候,突然就听得崔大元帅长叹一声道:【可惜了,当年没能打下来。】

    【不过,岩斟又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和谈,不是,你就一个小丫头,你和黎豪谈结盟之事?】崔大元帅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对此感到疑惑。

    苟雪正要解释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传来岳云的喊声。

    “雪大人,汤食做好了,你回来喝点暖暖身子。”

    岳云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比漯河周边,并未看到什么东西,只是刚刚似乎看到苟雪在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雪大人,怎么了吗?”

    苟雪抬眼看了看崔大元帅,便就转头回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接下里的和谈事宜,对了,黎豪他们还没来吗?”

    “嗯,算算时间,最迟应当是今儿傍晚就会到的。”

    “哦,好的。”

    岳云在身边,苟雪不好开口多言,便就只看着杨无战恭恭敬敬地同崔大元帅细言,她转身跟着岳云往回走,才转身却就听得崔大元帅道:【小丫头,我没法跟你过去,这比漯河,我离不开。等你空了再来同我唠嗑唠嗑。】

    苟雪闻言,她皱了皱眉头,又回头看向崔大元帅,无声地道:大元帅,你现在试试看能不能跟我走?

    她会有此想法,便就是因为之前杨惠娘也是走脱不得,但是在遇到她以后,杨惠娘便就只能跟着她走了。因而她猜测对方现下应当也是可以跟着她走。

    “雪大人,那又有什么吗?”岳云只看得苟雪转身停了一瞬,他不解地开口问道。

    苟雪急忙收敛心神,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比漯河很是凄冷。这雾气在日头之下竟然始终不散。”

    岳云也回头看了一眼比漯河,他叹了一口气,幽声道:“听闻这比漯河之前不是这般的,这是那场大战之后才成了这般模样,大抵是怨气太重了。”

    苟雪心不在焉地瞥过眼,看了看崔大元帅,看着他慢慢跟了上来,她才随同岳云往回走。

    【土地爷,这大元帅竟然真的还在?】

    澹台泽的目光落在崔大元帅身上,看着杨无战同其细细解说,他心头浮起一抹感慨:【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元帅英魂不散,是为了何事?】

    【可能是为了一雪前耻?或者是想要皇帝老儿认错?】苟雪不以为意地回道。

    她想着,当年的事,是大雍帝对不起崔大元帅,这大元帅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澹台泽摇摇头,他轻声道:【你看大元帅的模样,你觉得他是怀恨在心吗?】

    【看着倒也不像。】苟雪想着刚刚那和蔼可亲的大元帅,确实是看不出半分怨恨。她心中嘀咕,却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因何事会滞留在此多年。

    “雪大人,回来了?”倪瑄看了一眼随同岳云走回来的苟雪,笑着将手中装了热汤的碗递送了过去,小声道,“喝点,暖暖身子。”

    【这么多年没能离开那比漯河,没想到今儿见着你这么个小丫头,竟是被带出来了。】崔大元帅笑呵呵地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刚刚听得杨无战解释了一番,对于现下的情况倒是有了些许了解。

    他的目光落在倪瑄身上,皱着眉头想了想,半晌忽而拍手道:【这是那个虎小子啊。当年大冬天里也不知道哪里倒腾回来的冻梨子,这虎娃连暖都不曾暖一下,直接上牙咬,那嗡的一口,差点崩掉了他的牙。】

    “噗咳咳......”苟雪正在喝汤,突然听得崔大元帅说的这事儿,她一时间就让这汤呛了进去。

    倪瑄看着苟雪喝汤喝得呛咳起来,急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太烫了?”

    “咳、咳咳.....没、没事的,就是不小心呛到了。”苟雪摆摆手,她伸手抹了把嘴边的汤汁,一边咳着一边解释。

    【哎呀,想不到这虎娃都这么大了,看着样子应该还是孤家寡人的,我当年就说,这虎娃要想娶媳妇,那肯定不容易。对了,我记得他爹当初是不是给他定了一门亲事的。哎哟呀,还得是他爹想得远,提前给他定了媳妇,对了,小豆子,你说他成亲了吗?】

    崔大元帅好奇地朝杨无战问了一句。

    杨无战沉默半晌,他略微迟疑地道:【应该、还没成亲吧。】

    他记着之前好像还听闻倪瑄大庭广众之下冲着苟雪喊‘媳妇’的。

    【对了,之前,他还对着雪大人喊‘媳妇’的,想来应该是还没成亲的。】

    【啧啧,这娃还是这么虎。便就是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这么直接的啊,这不得把人吓跑,不对,我应该没记错的,他爹是给他定了一门亲,我记得是杨家姑娘吧。那他这是见异思迁了?】崔大元帅挑了挑眉头,盯着倪瑄看了好一阵子。

    倪瑄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而后嘀咕着道:“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

    苟雪转了转眼,她抿着唇,心中思忖:觉得冷,那很正常,现下少将军的身边就有一抹幽魂不忿地盯着人呢。

    “说来,这黎豪身边似乎有一位谋士,倒也不知道这一次和谈是否会带着那位神秘谋士前来?”倪瑄低声将得来的消息透出。

    听到这话,苟雪稍稍一顿,抬眼看向崔大元帅,果然就看到对方眼中浮起一缕惆怅。

    踏踏踏的脚步声匆忙入了屋子。

    “雪大人,少将军,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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