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钱晓白来开这间书坊之前,小豆子和算命老头就已经在这里相依为命。那块墙根太阳最暖,没什么虫子和青苔。日子久了,老头几乎已经和墙根长在了一起。

    小豆子好奇老头要干嘛,只见老头静静听着,谢小红的脚步声便很快又清晰起来。

    “大,你给我抽只签,看我明天走是不走?”

    小豆子这才想起小红姐最信算命。她虽不知道自己的八字,但是出去卖艺前总要花个铜板问方位吉凶。虽然老头从没给过什么好结果,小红姐却还是执着得很,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老头笑道:“丫头,教你的小六壬,月上起日,日上起时。明日正月十六,怎么不自己算?”

    谢小红伸出左手掐在食指根,犹疑着半天没起卦,终于撇嘴道:“大,你真舍得我走啊?”

    “有什么舍不得。一把年纪,见多了,也留不住。”老头抬了抬肩,样子嘲弄得很。

    “你呢豆儿?”

    “他也一样。我们都是臭要饭的。别说待一年,就是待十年,你该走还是走,兴许回来了我还赶你呢。丫头,开封这么大,谁能留你,谁惦记你啊?”

    小豆子听急了刚想反驳,就看老头优哉游哉,眯缝着眼等着谢小红的反应。

    他循着一瞧,确实有趣得很。平常的小红姐跟个斗鸡似的,谁激着她立刻吹胡子瞪眼,这会却撑着脸,歪头瞧着书坊一声不吭了。

    瞧着书坊,就是想着了钱掌柜。原来老东西把自己和他择开,就是瞧准了小红姐一开始就打心底不想走,不想走的原因就是舍不得掌柜的。

    小豆子又想起老东西教他那些歪门邪道。当时老东西捋着胡子说,只要是女人都犯明知故问的毛病。问你话的时候,心里早就有主意了。这么一看,老东西可真是狐狸成精。

    “看在你叫我一年大,我也不能太无情无义。这样吧,”老头翻起白眼,口中念念有词,道:“这会雇车,你往南市走,南边撞财星。”

    谢小红听见财星二字才道:“那我可去了,大。没见着财星我就赖着不走了。”这次她没再拉小豆子,独自起身往南走去。

    “今天是你们自己说不留我的。等我再回来,可不给你们带夏州的好东西!”

    小豆子趣道:“你真的假的。雇车只有北市,去南边干嘛?”

    “这还用问,臭小子。”

    老头说话总是虚虚实实。他一句也不再解释,嗤笑一声便又插起袖管,懒懒晒上了太阳。

    谢小红刚走到街拐角,又看见那辆马车。

    那车隔三差五就停在这里,宽敞又豪华,跟这条小街格格不入。

    坐车的人她也见过,是个女子。年纪应该比钱晓白大几岁,个子也比自己高些。身上总穿得很素淡,发式也简单。五官十分周正,走起路来脚步很轻,略微有些端着。她是书坊的老主顾了,每次来都要在柜台前和钱晓白说几句话。说话时那双明媚的眼睛总有些木木的,不自觉透出几分可爱。

    不过这么想起来,她好久都没来过了。上回还是除夕前几天。当时谢小红和小豆子在门口摆了桌子和马扎,张罗着贴福字、贴春联、叠红包。地上还搁了一大盆香喷喷的浆糊。他俩只顾开心,东西铺得有些占地儿,客人从门口过时,都得从这里绕过。

    当时给这女子包完书,店里暂时没客人了,钱晓白也出来看了会儿。谢小红写福字只会照葫芦画瓢,笔顺全然不对,钱晓白便从身后伸出手握住了笔上端,一笔一画教她写了个福字。

    谢小红得意地举起红纸晾干,正要拿去给算命老头瞧瞧,便发觉那女子捧着书在不远处朝自己看。那女子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这条街不过一丈宽,不免要挨着马车过去。谢小红经过时朝车厢卷起的帘内瞄了一眼。走出没几步,便被那女子喊住了。

    “姑娘去哪?可要捎带一程?”

    “不必。”

    谢小红有些不好意思。走出没几步,忽然闪过老头说的财星。

    她不由回头,几乎是同时撞上女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今天,奴家是专程来找姑娘的。”

    “找我?”

    “有件事…关于书坊的钱公子,早就想问问姑娘。但我们不好开口,今日也是思虑很久才来的。”

    打听钱晓白?

    我们?

    就算自己不说,她们问谁问不到?

    这么一想,还不如糊弄了事,趁机捞点。

    “此事是私事。烦请姑娘凑近些,借一步说话。”

    谢小红退回去。那女子也从车上下来,见左右无人才道:

    “想问问姑娘,钱公子年龄几何,可有婚配?”

    还真叫自己猜着了。谢小红转了转眼珠道:“钱掌柜是己卯年生人,属兔。到今二十二岁。打听这个做什么?”

    那女子紧张了几分:“替,替我家…一位朋友问的。”

    “哦。”谢小红故意拖着长音:“那婚配嘛,你朋友若是对钱掌柜有意,找个媒婆花点银子问问,不比问我清楚?”

    车上传来两声清脆的叩击声。女子会意,立刻拿了个荷包下来,直接塞了一锭银子到谢小红手里。

    “我家…朋友,就在车里,不便露面。不瞒姑娘说,我家朋友倾心钱公子已久,只是碍于身份,需要有人牵线搭桥。姑娘平日和钱公子走动多,若能和我们说说,帮帮我们,等事情成了,好处自然少不了姑娘。”

    足两的小元宝,只是捏在手里便已令人心花怒放。

    再来一锭,自己就能把钱还上了。

    “任何好处都成么?”谢小红掂量着:“除了银子以外的。比如,替我教训几个人?几个差吏和混混。”

    “这个不难。姑娘只要愿意帮我们和钱公子牵线,尽可以再多提些要求。”

    谢小红顿时来了精神。赶走狗差吏,自己再拿钱置一身像样的行头,把瓦舍里最显眼的地方盘个一年,何必再走街串巷那般辛苦?

    可是,这样出身的小姐,还能看上钱晓白?在马车里遮得严严实实,一面也不露。男婚女嫁不是儿戏。万一乱牵线把钱晓白坑了,岂不是缺了大德?

    再三权衡,谢小红道:

    “条件确实不错,钱掌柜也尚未成婚。但奴家帮不了小姐了。”

    “为何?”

    “因为…因为奴家是钱掌柜未过门的娘子?”

    “胡说!”

    马车上的人探出脑袋道。

    谢小红微一侧目,不由愣在原地。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女孩子。白瓷般细腻的脸上眉目如画,衬得乌发红唇分外鲜明,身上披的雪貂裘更是衬的她面容尊贵,如一颗上好的珠玉。

    女孩子一脸焦急,微微蹙起眉头,却显得更加灵气生动,连声音都是清脆悦耳的。

    话本子里常说的大家闺秀,闭月羞花的名门千金,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方才是玩笑话对不对,快告诉我。”

    女孩子催了两声,见谢小红呆愣着,语气稍和。“抱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原来见到美女,即便同为女子也是会脸红的。谢小红回过神来,束手束脚地朝女孩子行了个礼,问道:“确实是玩笑话。我和钱掌柜只是朋友。敢问阁下是哪家的小姐?”

    “我姓水,小字吟吟。我爹在朝中做二品官。方才与你说话的是我随身的侍女,她叫檀儿。”

    二品官?

    谢小红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二品官。狗差吏就是个小吏,九品都不如。只因混在官府,就能把自己放在脚底下踩。

    二品官…这辈子,这个词竟然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钱晓白,你了不起!平时就是棵铁树,关键时刻竟然也能开花。宰相千金爱上你,这要是街头巷尾传一百年,不又是戏台子上的才子佳人?

    不管是谁的财星,攀上相国府的姑爷,自己也能鸡犬升天。

    “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水吟吟趴在车窗上,脸鼓成小包子。

    “叫我小红或者红娘吧。”

    “嗯!那小红姑娘到底愿不愿意帮我?”

    水吟吟的一双眼睛,真是和名字一样,叫人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样的女子,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不心动的。

    “谈不上愿不愿意,简直是受宠若惊。”谢小红不慎将心里话道出来,水吟吟笑个不止,立刻说:“那就上车。”

    “诶?”

    “愿意帮我就是我的朋友。方才不是说有人欺负你?我带你去找他们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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