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白再回桌前时,满桌菜还热着,谢小红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

    “刚叫厨房拿回去热的。这些我都替你尝了一下,不介意吧掌柜的?”

    谢小红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就都尝了一口。鸭油烧饼全被我吃完了,不过我又点了一份。等会都给你,我保证不碰。”

    今天中午遇到那档子事,她没吃下多少,这会肯定饿坏了。这个月她都没来找过自己几回,偶尔抽身去看她也不在家。瘦了这么多,想来也没吃过几顿饱饭。钱晓白于是又叫来小二点了碗面,端起碗把所有菜夹了些码好推到谢小红面前。

    谢小红瞧他一眼,把碗推回去:“是不是嫌弃我?生我气了?”

    “怎么可能。”

    “我看你就是。扭扭捏捏那样子。哼,大不了我给你钱公子当回丫鬟,伺候你一下。张嘴!”

    她夹起一块牛尾戳到钱晓白嘴边,钱晓白赶忙接过筷子要自己来,被她严词拒绝。

    “啃!”

    钱晓白事事都顺着她,便乖乖咬上去。牛尾太大块,蹭得他鼻尖嘴角都是酱汁。谢小红没憋住又笑了,叫他掏出随身的帕子给他抹了一把,将帕子揣进自己怀里。

    “我真不是伺候人的料。难怪他们以前天天打我,鸡毛掸子都打折好几根。对不住了掌柜的,我拿回去洗好还给你。”

    钱晓白斟了酒递给她道:“快放下吧。你是自由身,往后一辈子也不用伺候谁,别这样打趣自己。”

    “万一真有男人肯娶我呢?以后给人家当婆娘,不得洗衣做饭带孩子,不得伺候人。”

    钱晓白摇头道:“千万别这么想。红娘,你很好,值得世间最可靠、最能保护你的男子,不应该受一丁点委屈。如果嫁人就是伺候人,那你就不要嫁,永远待在我这里。我好好做生意照顾你们。咱们大伙儿像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很好。”

    谢小红眼中闪动几下:“掌柜的,谢谢你。”

    钱晓白说的这番话,让她忽然觉得,她没有白活一趟。

    她端起酒碗来认真地和钱晓白碰了碰,一饮而尽。

    钱晓白看着虽不像能吃酒的,酒量竟还不错。半坛下去,除了眼尾有些发红,说话做事依旧利索。谢小红觉得头脑晕眩,打了个实在的酒嗝,撑着脑袋直愣愣地翻眼看人,又重重地把眼皮耷拉下来。最后干脆趴在桌上低声说自己要歇会,不说话了。

    “我以为她酒量很好。”单子安忽然出现,语中带笑,将银子塞进钱晓白手里:“下回再也不敢说不收你们钱了。我说不收钱,结果一桌帐结了两次。俩大傻子。”

    钱晓白愣了愣,将自己那份还回去,便要扶谢小红起来。还未靠近,谢小红忽然从座上弹射起来,把推开钱晓白三尺远。接着自己扶着桌沿,顿了顿道:“我能行。”

    钱晓白和单子安面面相觑。单子安噗嗤笑道:“真行?”

    “能走直线。”

    她言出必行,立刻开始表演。步子倒是很稳,就是吃力得有些辛酸。有点像风烛残年的老水牛下田犁地。

    钱晓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姑娘,还是让他扶你罢。”单子安笑得声音发抖。

    谢小红想说点什么,舌头有些打结,只好一个劲摇头。

    钱晓白伸出一截衣袖给她扽住。他不再笑,也不催她,只这样随着她的步子慢慢往门口走。

    “我送你回去。”

    “嗯。”

    如是走了一阵,谢小红的舌头好多了。雪夜里人潮汹涌,满街的花灯团团亮着。仿佛把全开封所有黑暗的角落,把一颗颗黑漆漆的心都给照得温暖明亮。

    前面是处鸟市。一长条的摊位生意兴旺,显得热闹暖和。钱晓白似乎转头看着那里,目光落在一只鹦哥的笼子上。这鹦哥羽毛漂亮,却格外不老实,上下扑腾,还咬住笼子左右扭脑袋不松口。

    摊主本在介绍自己精心手养的乖巧鸟儿,见钱晓白对这鹦鹉感兴趣道:“客官识货。这批鸟是西洋运来的,存活的很少,就这只最神气了。只是脾气不好,只能在笼子里这么瞧着。客官您把食水照常补上,每日放它自己在那里不理睬,等它将爪子磨去了,喙磨平了,自己就好了。会说话会唱曲儿,聪明着呢这鸟。”

    钱晓白叹了口气,低落道:“怎能关在笼子里,要养就应当许它出来自在地飞。”

    “对啊。我觉得这个就不错。”

    钱晓白听见她开口,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地上的一篮小黄鸡。脑袋挤着脑袋,啾啾叫着。

    谢小红越看越喜欢,喜滋滋地蹲下去,伸出手指拨弄小鸡脑袋,扽得钱晓白险些没站稳。她边摸边道:“这小黄雀多好。你看,还不咬人。这个多少钱?”

    “一文钱一只,姑娘。”

    “竟然有这么便宜的鸟!这是什么雀?受活么?”

    老板瞧出她是喝多了,笑着不知如何回应。钱晓白便问她喜不喜欢。她点头,说想要两只,一公一母。还起了名字,公的叫升官,母的叫发财。

    回书坊时,小豆子便看到钱晓白手心里多了两只小鸡。

    谢小红松开了他的袖子,自己走得稳当起来,逗弄着小鸡问道:“它们以后,是不是会飞,是不是能唱曲儿给我听?”

    她干脆一句一句直接教起来。最后生气了,又骂它们是教不会的笨徒弟,捏起它们的小身子放到地上罚站。小鸡一下地就乱跑,她便绕着书坊后头的水井满院围追堵截。

    “小红姐疯啦?”

    “她吃多了两杯。”

    钱晓白站在柜台里收拾东西准备打烊,拿出下午捏着的那张契瞧了瞧又揣回去。

    还是等她清醒了再给她罢。

    他烧了盆热水放温,趁谢小红坐在井口喘气时,给她仔仔细细擦了脸,小心绕开了颧骨上那块伤处。然后就叫小豆子扶了她回去。

    下午约来的是东京城最有名的书商沈佺,还有东角楼外头那片瓦子收租的主顾陈朴。

    沈佺一直喜欢钱晓白的几本书,肯出高价。钱晓白素来知道。叫他来也没多言,只把手中未发行的书稿整好交了过去。沈佺也很爽快,当场签字画押,银子一文没少。

    沈佺当时还问了问,似乎好奇这小书商怎么急用这么多钱。他问钱晓白可知道日后生意会受影响。钱晓白只答知道,再没说什么。沈佺前脚刚走,他就和陈朴牵了这张契。

    这大概是自己能给她最有用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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