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闵州,高府。

    温弘枫到的那日恰逢高京田五十大寿,高府内高朋满座、门庭若市,满是前来向高京田祝寿的官吏商贾,甚至还有些势大的地痞流氓.

    数月前刘裕便已来信将高京田的喜好悉数禀明,现下只待温弘枫携着生辰贺礼上门拜访。

    宴客厅内,满身横肉的高京田坐在高堂上眯着绿豆大的眼享受着下方一干乌合之众的阿谀奉承。

    “上柱国气色真是好,虽已年至知命却丝毫不现老意,着实是羡煞旁人呐!”

    “听闻高公近日喜得麟儿,真是可喜可贺,待小公子满月宴时我必携厚礼前来拜谒!”

    “义父如今手握闵、吴、薊三州,来日再将淮、饶二州收入囊中。届时便可剑指雒都,夺下郦朝。”

    刘裕此话一出座下众人纷纷抬手作揖,高声唱道:

    “恭喜高公、贺喜高公,高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京田本就不大的眼睛听了这话后兴奋地挤成了一条缝,清了清嗓,假模假样地喝道:“裕儿,快快住嘴,休得胡言!”

    “各位大人如此便是将我高某炙烤在炭火之上!你我皆是在郦朝为人臣,奉天子之命行事。高某此番作为不过是了我大郦着想,待将反贼剿灭后自将卸甲归田,回到闵州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了此残生。”

    “陛下,我高某定不负您知遇之恩,定会以天下归宁、郦朝安定为己任!”高京田举着杯盏面朝雒城方向声情并茂地喊着。情到深处时,还象征性地洒下两滴眼泪。不过这并非是热忱之泪,乃是喜极而泣,

    “高公赤子之心呐!”

    高京田端起酒杯从座中站起,神色郑重:“诸位,届时清剿高某须得仰仗各位大人,高某在此敬诸位大人一杯,日后若有叨扰之时还望各位助力一二。”

    觥筹交错间,张季明神色匆匆地从外院赶来俯身在高京田耳侧低语了几句。

    高京田举箸的手微顿,偏过头轻声说道:“让他先在堂中侯着,准备些点心、茶水别将人怠慢了。”

    “是”

    张季明嘱咐小厮上了茶水后赔着笑、作着揖大步踏进庭内:“温大人自雒城远赴闵州想必一路是舟车劳顿,快快吃盏茶解解乏。”

    温弘枫从偏座上站起回以一礼:“敢问张大人上柱国何时……”

    “尚书大人,快快请坐,尝尝这金瓜贡茶,是自无量山采下。上柱国偶然间也只得了一小盅,藏了二十余年今恰逢大人至此方得以启封。这茶香重在自然、浓而不腻、清而不扬、重而不闷,实乃茶中上乘。温大人,快尝尝。”说罢,张季明坐在他身侧浅饮一口,闭着眼陶醉在茶香中。

    温弘枫拾起杯盏,抬头饮下:“好茶,好茶!果真是浓而不腻,悠扬尽在其中。”

    “唉,瞧我这榆木脑袋竟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是蠢笨如猪。”张季明作势在头顶敲了两下。

    “温大人跋涉千里想必早已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你们这些奴才也不早向我禀报,怎得好叫温大人在义父府中空着肚子。快传些吃食来,捡些滋味不错的上,大人鞍马劳顿数日自是不曾像模像样地进过一餐。”

    他将门口的小厮唤进来语气不善地责备道。

    温弘枫制住了小厮的动作:“张大人不必如此费心,日前温某已然食过,便不劳烦各位了。”

    张季明欲要再传却被温弘枫再三拒绝,他摆摆手让小厮下去,皱着眉头:“既如此,张某也不强迫大人。只是大人在上柱国府中切莫过分客气,若有需要之处定要告知我等!您是贵客,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将大人您慢待。”

    温弘枫未时三刻便已至高府,小厮径直引他进中堂,竟是连宾客也不得见。如今已近戌时,钝刀剌肉般的等待一点点消磨着他的耐心。高京田不露面,只派了个身边最草包的前来打太极,审判将至不至实是太难捱。

    喝至第十盏,他终是忍不住了:“敢问张大人,不知高公何时得空,烦请大人引得一见!”

    “尚书大人莫要着急,今日生辰义父不议政事。”张季明继续同他打着哈哈。

    “大人这便是曲解温某了,在下此番前来首要是为着贺高公寿辰,如今求得大人引见不过是想将这稀世珍宝亲自向高公奉上。”

    “尚书大人此言差异,并非是小人不肯替大人引见实是义父今日琐事过于繁多,又逢小公子近来身子不爽利,义父是忙得焦头难额,可怜一片慈父之心呐!”

    “身居高位仍不忘妻儿,实是天下男人之楷模!”一人一猫站在堂中听得正热闹时,南泽突然来了兴致蹦出这么一句,语气平平听不出褒贬。

    “呵,慈父?这话恐怕也只能哄哄他自己,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高京田滥信谗言食子肉以固本元,当真是禽兽不如,还敢妄称慈父,果真是荒谬至极!”历经两世,温稽也不曾见过有人狠毒至此。

    高梓安,高京田侧室所出幼子。一岁认字、两岁识文、六岁便可作诗,天资聪颖、性情恭顺、最是可人。

    九岁那年正遇高京田过六十岁大关,应是他前半生杀戮无数,年老后阳气衰弱被那些枉死的冤魂找上门来,终日纠缠于他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时一个自称山居道人的神棍找上门来,神叨叨地卜了几挂后开出了生啖幼子血肉的方子,定要是生刮,腹部、胸口处最佳,再配着融进符灰的圣水饮下,食够七七四十九天便能驱散冤魂、福泽绵长。

    高京田自以为人定胜天,从不信神佛之说,年轻时连砸带烧地毁了不少神庙,欲与天公试比高。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在这关头信了那神棍的话,将幼子关至暗室用手腕粗的铁链捆在绞架上,每日贪婪地从年轻鲜活的身体上剜下一块,竟是足足剜够十日那孩子才因失血过多而亡。

    据看守说,小公子直至死前嘴里还念叨着“爹爹、爹爹和安儿一起去放风筝;爹爹给安儿买糖人。”

    死后的高梓安依旧被他父亲缚在架上,时至仲夏,尸体未做处理,不过三日便起了尸臭、生了尸蛆。但高京田果真是贪生怕死到了极致,强忍着腐烂、酸臭的恶味硬是吃够了四十九天。

    除了看守、神棍和他的几个心腹其余人皆以为小公子被他送至汝州长姐府中做客。

    十五满月夜,高京田下令将幼子的尸体处理掉,搬运时不慎撞见了高梓安生母乔氏的贴身侍婢。

    小娥凭着裹尸布外漏出的一角血色衣袍认出了小公子,那外衣是她们小娘熬了三个月才制出来给高梓安当生辰新衣的,他却只穿了这么一次。

    次日,袁氏找上高京田对峙。万般无奈下,他梗着脖子理不直气却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子是他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说罢将袁氏赶回春芪院。

    袁氏成天在房中以泪洗面,悔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纵了安儿去找高京田,后不过一月变得疯癫无状、郁郁而终。

    这桩桩件件还是沈南泽在成婚后讲与她听的,她胆子小只听得了这些。

    “若他是良人,那世间便没有恶人这一说了。”

    南泽蹲下去摸了摸她的头:“小黑,你对他意见这么大,难不成他是个坏胚?”

    是了,你还真猜对了。可惜你听不到这些前尘往事,自己慢慢猜去吧。

    亥时一刻,酒气冲天的高京田虚浮着步子进了中堂,肥壮的身体晃晃悠悠地扑向温弘枫,近在咫尺时被张季明接住:“温、温、温大人,实、实是报歉,那些泼皮太过难缠,一个劲儿地灌老夫酒。害的大人苦等,老夫在此向大人赔罪。”说着作势要给温弘枫鞠上一躬。

    温弘枫忙上前拦住先行一礼,眉眼恭顺、言辞恳切:“上柱国如此便是折煞在下,高公为长、为尊,我怎敢受您的礼,您请快快上座。”

    高京田笑了两声坐下:“大人快坐、快坐,莫要多礼。”

    “来人,替温大人把茶续上!”

    这已是第十五盏茶,温弘枫有些内急。

    “不知大人此番造访所谓何事?”

    温弘枫放下杯盏:“在下此番是为着替上柱国贺寿而来,您……”

    “诶,咱们今夜只谈家事、不论国事。”高京田打断了他的话。

    “是是是,不论国事、不论国事。”温弘枫被堵得有些气郁但却不能发作,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日尚早,须先将他稳住,探探口风。

    “数年前,在下偶得一随珠,其夜光浮而不灭,有南瓜般大小。温某自知德行不配,不敢觍着脸将此物留在家中,今逢高公寿辰特来奉上,还望高公笑纳。”

    高京田本欲推脱一番,但随珠这物件他着实喜欢,且成色这么好的的确不多见。以往也只有贡品或有一二,现下既然有人借此物当敲门砖,自己不妨遂了他的意。

    “此物贵重如斯,唯有当今圣上能与之相配,老夫是断断不肯收的。”

    温弘枫从座中站起,双手抱拳:“上柱国为我大郦鞠躬尽瘁几十载,北击匈奴、东抗句丽、斩将无数,于我朝有不世之功。您若不收,这世间便无人敢收!”

    “是啊,义父,如今时局动荡,如此宝物不甚多得。温大人有心,您还是快些收下。”张季明在一旁附和道。

    高京田皱着眉,犹豫、叹气再三缓慢开口:“唉,既如此,老夫便收下了,在此谢过温大人。届时待老夫收下失地定将此物与我郦朝江山一同向陛下奉上!”

    “夜已深,温大人便留在府中稍事歇息,有事待明日再议,老夫年老今日已然疲惫不堪,有些事儿是听不明白的,请温大人见谅。”

    “季明,吩咐下去将东厢房打扫出来请温大人暂住。”

    温弘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酒气熏天地打着哈欠,匆匆来过后又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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