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来时,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抬手揉眼,刚从梦中醒来的你意识处于迷离状态。现在是什么时候?拉起的窗帘挡住光亮,卧室里昏沉沉的看不清楚,更难辨别时间。你分不清此刻是天刚蒙蒙亮起的清晨,还是傍晚日落。这不能怪你,一到雨天,外面就暗暗沉沉,有种在夜间开了暖光小灯的朦胧。此时安静得出奇,只听见细雨沙沙。雨水被窗子关在外面,你在干燥温馨的家里很安心,这难道不是睡觉的好时机吗?

    离开温暖的被窝,你走到窗边掀起帘子,透过玻璃看见一个身影立在雨幕中。

    尽管雾气模糊他的身形,你仍在瞬间认出他是谁。

    除了地虎,还会有谁冒雨候在你的屋外?

    你在窗前停了片刻,放下窗帘,隔绝他向你投来的视线。

    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时间悄然流逝,屋外光线越发黯淡,雨声变得急骤。天黑了。你不得不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打开客厅的灯。你闭眼,以免骤然亮起的光刺痛双眼。光亮洒满室内,就连降水带来的寒意也被驱散不少,你切实感受到了何为“眼前一亮”。

    他还在吗?因为地虎表现的太过安静,存在感趋近于零,你下意识把他忽略。

    意识到这点,你不自觉地向窗外投以一瞥,发现他依然站在屋外。

    地虎是光影铠甲,你不用担心他会因此受凉生病,等他自行离去即可。然而他孤寂的身影触动了你,简直像条被遗弃的猫,停在雨里苦苦等待主人接它回家。你回忆起与地虎相处的点点滴滴,心情变得苦涩。

    有必要这样做吗?这话不知该问地虎还是你。

    你撑了把伞出门,走到地虎面前,在雨中和他对视。你无法在他面甲上看出任何波动,况且地虎本就无法做出人类的、情绪化的表情,你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寻得端倪。

    率先动作的是你。你抬伞举过头顶,将地虎纳入伞下。而后,你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漠然的态度没能让地虎退却,他用湛蓝目镜直视你,问出这个始终困扰着他的问题:“我至今仍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离开他,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他无法理解为何前天还在同他说笑玩闹的你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地虎想。他仔细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情,试图从中寻得使你决心与他分开的蛛丝马迹。地虎没有发现你离开的征兆,倒是明白自己那时的种种表现有多幼稚。心性从来都与年龄无关,与经历有关。地虎存在了上千年,性格不见沉稳,跳脱有余。在你之前,他从未爱上过任何人,不曾主动现身与召唤人接触,尝试融入社会。他不了解人类,也不了解你。他以为他会在和你交往相爱的日子里慢慢学会人类的习俗,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可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他?

    你无意告诉地虎答案,只是侧身示意他随你进屋。

    “进屋吧。雨好像下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你在进屋前收伞,用力甩了甩,抖掉上面的水。随后你告诉地虎:“等雨停了你再离开。”

    地虎站在门外,迟迟未动。你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小声说:“我身上有好多水。”你低头一看,雨水正顺着地虎的铠甲下流,在他脚边积蓄出一滩水印。

    “没关系,我会处理。”你不以为意。

    地虎进屋前猫抖水般甩掉身上雨水,跟在你身后拘谨地进了屋。

    “别光站着,坐啊。”你说一句,地虎跟着动一下。

    气氛稍显沉重,唯有雨声嘀嗒。

    他抬头看你,几次欲言又止。你有心和他说些什么,又不想给他复合的希望,闭口不言成为你最好的选择。

    “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张口要对地虎说这些,他在你之前出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吗?”

    于是你把话咽回肚里,对地虎说:“记得。”

    你记得你和地虎初遇时的惊讶和欣喜,能亲眼见到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铠甲勇士让你很是兴奋,那时你还不知道他是地虎。“你好!你是哪位铠甲勇士啊?”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地虎问。“我是地虎铠甲!”他情绪高涨地回你,声音里充满着对人类,或者说,对你的好奇。

    后来你们偶遇了几次,地虎说他很喜欢地球,也喜欢你,他想和你做朋友。你答应了他。后来你意识到,地虎不是想和你做朋友,而是先从朋友做起,再发展为恋人。

    有谁会不喜欢铠甲勇士?你开开心心的答应地虎,和他成了男女朋友。

    和他恋爱时你很开心,后来你们同住在一起。地虎不是很了解人类和人类社会的生活习俗,这时需要你耐心地向他解释有些事为什么要这样做,其他一些事却不能做。他专注地听你讲话,不时点头,或者提出疑问。配上他头部像极了猫耳的尖锐凸起,地虎完全就是只可爱的大猫。你情不自禁地地伸手,摸了摸地虎的尖耳朵。他疑惑地歪头看你,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爱。”你又摸了几下。

    如果地虎是人类,你应该能看见他羞红的面颊。“你更可爱。”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忽然想养只猫了。

    地虎听了你的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地和你讨论起养猫前应做的准备工作,他对新成员的到来很是期待。你们提前备好各类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去宠物店里挑选猫咪。大多数小猫对地虎心怀戒备,对他弓腰哈气,蓬松的短毛根根竖起,格外明显。

    “好像没有小猫喜欢我。”地虎有些丧气。毕竟他不是人类,是金属造就的冷硬铠甲。他是非人类的存在。

    有只橘色小猫是例外,它毫不畏惧地虎,反倒用下巴去蹭地虎的手指,不住嗅闻。

    “你看,它不怕我!”地虎惊喜地勾起手指去挠小猫下巴,它咪奥咪奥叫着,整只猫倒进地虎掌心,无辜地抬头。

    最后,它凭借自己乖巧的表现被你们带回家,你给它取名小橘。

    “它是小橘,你是大橘。”你摸着小橘的猫耳,笑着对地虎说,“你们都是橘色的猫猫,对不对?”

    “我不是猫,是老虎好不好?”地虎向你抗议。

    “但是,”你倾身靠近地虎,“在我看来你完全就是只可爱的大猫猫嘛。”

    “对不对啊,小橘?”你问怀里的小猫,它配合的喵了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地虎看着和小橘互动玩闹的你,忽然挪过来,抱开小橘把头倒在你手掌上。

    你愣了下,反手去摸地虎的猫耳。

    “那我是你最喜欢的猫吗?”地虎问,他的声线里透着笃定。“当然啦。”你的手抚上地虎面甲,他抬手覆在你手背。

    一旁的小橘伸出爪子拨弄地上的逗猫棒,没人陪它玩,它只能自娱自乐。

    小橘精力旺盛,喜欢和人游戏。它最爱的玩具是逗猫棒,即使没人逗它,它也能躺在地上用前爪抱住逗猫棒后腿狂蹬,一只猫翻来滚去玩上许久。除此之外,小橘喜欢在地虎身上攀爬。它完全把地虎当成了猫爬架,在他怀里上蹿下跳。随着小橘体重的增加,地虎不再说什么“猫猫很贵吗为什么只买这一点”的话,而是举起有向大橘发展趋势的小橘,由衷感慨:“刚把你买回时你只有小小一团,没想到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这钱花的真值!”小橘不明所以地喵喵叫,你在旁艰难忍笑。和小橘、地虎在一起,让你格外开心。这种生活再好不过。

    只是,忽然有一天,小橘没找你玩闹。它恹恹趴在猫窝里,精神不大好。

    “小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摸摸小橘的头,听见它与以往无异的撒娇低叫,这才消去心里部分担忧。它吃了猫粮,喝点水,滚进窝里玩闹。

    如果小橘明天还是精神不济,你就带它去医院检查。你睡前想。

    没有等到明天,小橘在当夜永远的离开你。

    生命短暂易逝,你懂得小橘无法陪伴你走完整场人生的道理,可你不能接受它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轻易的离你而去。不,不能说没有预兆,是你没有注意到小橘的异常,因此错过挽留的时机。

    你将小橘的尸体火化,而后埋葬。

    “如果……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记住我吗?”你忽然问地虎。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令地虎为之一愣。他沉默着思考。不管有意或是无意,他似乎忘了你只是一个人类,会经历生老病死的人类。

    “我当然会记住你。”地虎很快回答你,“我会陪伴你到生命尽头。”

    地虎坚定的语气没有让你安心,你只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攫住了你,令你喘不过气。

    他说他会记住你,陪伴你到生命尽头。总有一天,你会离开他。或早或晚,或顺其自然,或猝不及防。

    你会在地虎之前离去。和地虎相处的每时每刻都令你身心愉悦,这点被你有意无意忽视,然而事实不会因你的忘却而改变。时间是地虎所拥有的最普通、最充裕的存在,他不会有任何变化,你将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渐趋衰老,直至死亡。或者,在普通一日,像小橘这样死于意外,离开的悄无声息,只在你心里激起波澜。

    你尝试在脑海描绘自己衰老后的模样,因疾病与地虎分开的画面。他会伴你一生吗?可能。他会介意你老态龙钟的样子吗?大概不会。也许,地虎至今仍不懂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对时光流逝的哀叹。他没有老去的那天,更不会死亡。地虎以为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你们爱着彼此,这就够了,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不是人类,你是;他不在乎的事情,你在乎。

    你要生活,你应当考虑社会和实际。爱情不是万能的,爱情不会让你自此衣食无忧,烦恼全消。

    于是,你决定和地虎分手。

    地虎以为你在和他开玩笑,你镇静的神情、语气告诉他,你是认真的。

    你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像大数人那样,同一个不是很爱的人结婚,生子,度过平庸半生,看护孩子长大,目睹他将你的经历重来。这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一种普遍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和现状。

    就这样,你离开了他。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截住地虎话头,打断他将开始的叙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重复,后面跟上新的话,“我不懂的事情有很多。

    地虎抬眼望你,顿了顿又道:“如果……如果我没法成为你的恋人,我可以做你的猫。”

    “像小橘那样?”你的眼睛紧紧盯着地虎。他以为你是为了小橘和他分开?不,不是那样的,他永远不会懂你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毕竟,他不是人类。

    “是的,区别只在于,我不会因死亡离开你。”他说着,起身来到你面前,屈膝半跪,抓起你的手贴在他面甲上。他轻轻动作,蹭着你掌心,模拟出和小橘一样的呼噜声。

    你瞥见窗外的雨已停,水珠顺叶梢流淌。你抽出手,无视地虎的挽留,近乎残忍地对他说:“雨停了,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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