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图像是喝了酒,傍晚的余晖掩盖不住他身上倦意,这样的阿骨图让温凉感觉十分之不安。

    阿骨图坐在媚晴坐过的地方,一手杵着地,半边身子转向温凉,双眼透着酒意。温凉哪管他醉不醉看不看,一个巴掌呼上去:“你喝多了?喝多了回你家里睡觉去,来这儿做什么?看月亮数星星啊?”

    阿骨图笑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杀了他。”

    温凉被他一句话说懵了:“谁?”

    “让你伤心的那个人。”

    “让我伤心的人?”温凉反应了一瞬,“如果他不是人呢?”

    “禽兽?”

    “哈?不,他是神,你喝多了。”

    “哪位?”

    “云无迹。”

    “额……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可能真留不住你,你杀他,我会碎了你。”

    阿骨图不知是听了温凉的话还是想到什么,竟然低声吃吃的笑起来,笑够了扑倒在温凉身上,迷迷糊糊之间说:“阿凉啊,你真的要冲破那半封神息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一瞬间温凉的身子僵硬冰冷到动弹不得。

    只因阿骨图在她耳边唤了一声“阿凉”。

    她皱着眉头怒道:“你放肆。”

    可终究说完了再没有然后,无力感冲破自制力,四处游走,如果,如果眼前这个醉醺醺的是他,那么一切都好像变得合理了。

    什么归月,什么阿骨图,什么东疆,什么媚晴嘴里那个她看到的阿骨图,什么八宝粥小料……都合理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阿骨图是……他?

    这简直是滑稽是离谱是难以置信或者不可置信。

    第二日阿骨图是在温凉床上起来的,温凉则在门外坐了一夜。

    这一夜阿骨图真睡着了嘛?

    没有,他千杯不醉。

    温凉四周环绕着淡淡的愠气,大地之力使得东疆如新生一般,早起农家感受着着气息,身心舒坦。

    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准确来说他感受了一整夜。

    他又喜又忧,他知道温凉已经知道了,她心思那么深沉,爱多想几层,总是能顺着一个头捋一条藤,他……可罪过大了。

    可也正因她是温凉,狼狈时候从不喜欢让旁的看见,所以她需要一个晚上自疗自愈,他若是出去场面只会更难收场。

    这一夜多少次能醒来的机会,他都在装睡。

    数罪并罚,诛了吧。

    “阿先生,醒了?头疼吗?”

    温凉站在门口淡漠地看着他,他现在是丢了名字的堕神。

    “是啊,醒了……”

    目前来看不自在的应该是他。

    “阿先生,今日你可以死了,请问你是要吃了饭死还是现在直接死?”

    “啊?”

    “我已冲破神息,如今恢复神术神力,什么神兵利器都用的很是顺手,您可以自己选一种死法,我成全你。”

    这是气话,温凉不会这么和生灵说话,即便是阿骨图,她守着天律,坚信一切有仲裁处、幽冥界和天道,不会杀死谁。

    他无奈叹息:“凉儿。”

    而迎接他的是一句带着怒意的“放肆”。

    “阿凉,我错了。”

    “阿先生,这世上能叫本神一句‘阿凉’的只有云无迹和师父前辈们,旁的叫可为有罪,你是哪位。”

    彼此沉默了半晌,房间门忽“哐”的一声关上,那床榻之上宿醉才醒的分明是白衣翩跹的公子模样,说的不夸张些,那是个少年郎,活了近万年的少年郎。

    他发髻斜插着一枚云簪,起初是雪色长发,后来化作墨色,轻柔垂地的长袍长衫,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手,一如温凉记忆中那样,就连堕神之后眉心的印记都那么清晰与熟悉。

    “阿骨图,你放肆,谁允许你变作云祖模样?”温凉眼睛里没有温良,“珈珈”握在她手里,大有不见血收不回的意思。

    他知道,玩脱了。

    “小阿凉,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着他就要跪下,跪到一半又重新坐回床上,这一跪许多事情就都错了。

    “你听我说,你先把珈珈收起来,听我说。”

    温凉甩开他的手,扭脸坐在一旁凳子上,不言不语。

    “我从幽冥界离开后没有转世,我来了这里,守秽岁,我不能见你,更不能让你知道我在哪儿,起初知南和山君他们会帮着我一起隐瞒,后来洛格拉下沉,浮山一劫,生灵大战,太多变数让我不得不露面。你醒来前我已经熬完了所有秽岁,之所以不认你是因为发现了其他事情。原本你中毒之后我是想和你说明的,可是发现你封了神息,就想用阿骨图的身份来刺激你冲破那半封神息,这样至少你自己可以无虞……”

    “你应该知道!”温凉终于落泪,天地之间该有一场大雨,她万分委屈,“你应该知道只要你出现,我就会解了那半封神息,可你不愿意来见我。”

    “不是不愿意见你,我一直都在。”

    “有什么用!我还不是把那个凡人当成你,你想我为什么要封那半封神息……”

    “为了界碑,我知道了,为了我,从前不知道,我以为你会杀了阿骨图,那你孤立无援时一定会冲破封术。”

    “他叫阿骨图,也仅仅是叫阿骨图而已,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错事,我不能只凭一个名字就定了他的死罪,天律不是这么说的。”

    “你能把天律忘了吗?”

    “忘不了,我做神的第一件事就是诵背天律,是你们教我天律,却又要让我忘了它,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他苦笑着,“没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我也不喜欢那天律,却还是看着它深入你髓里,扎根发枝,我不是传统的神,但是把你养成了传统的一脉。”

    “你……”

    你什么?

    温凉也不知道,他们的相认过于平淡,他的回归实在漠然,也许是这一路的铺垫让最后的结局变得没有那么惊艳,也许是他对于她来说,只要回来就好,什么场合什么契机都不重要,看到他,所有山崩地裂惊涛骇浪般的想象都变得沉默,千年来的思念具象化之后也不过此。

    “你……

    “欸。”

    “你在这里,住在哪里?”

    “九娅里,我住在九娅里的旧庙。”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小镇。”

    “一直住在哪里?”

    “嗯。”

    “没想过离开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自作自受。”

    “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看看。”

    “好。”

    “你把衣服换回来吧。”

    “好。”

    说换就换,不过是打个响指的时间,果然相承一脉,他们都喜欢这样便利的方式。

    “阿凉,我想做回我自己。”

    他想要做回他自己,那么他首先需要拿回他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已经丢了太久了。

    拿回自己名字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温凉唤他一声。

    唤一声,温凉唤不出来。

    或许她心里已经接受了他是他,可在现实意义上她还是没有接受。

    没有接受或者说没有习惯。

    “或者再等等。”

    他怯怯地说,他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极了。

    娲皇座下第一狐,温凉的沦陷实在不是温凉的问题,谁不得在他似有若无的温柔乡里沉溺。

    “那就,再等等吧。”温凉平静下来以后说话有些磕巴,“你不要和我说话,也不要见我。”

    “哦,好的。”

    “你在这里,那真正的阿骨图在外面对吗?”

    “对。”

    “媚晴他们都知道你是你,你们一起骗我。”

    “他们只知道我不是真的阿骨图,至于我是谁,他们也不清楚。”

    “你送我出去,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刚冲破神息,应该歇一歇。”

    “歇够了,歇了百年,足够了。”

    “阿凉。”

    “……”

    “对不起。”

    温凉没说话。

    良久,温凉说:“云祖不会有错,错的是我,我没有认出你。”

    说完温凉起身走出去,这一整日他都没再见到温凉。

    *

    他委实是变了,他从前不喜佩香,身上永远有淡淡的味道,温凉每夜都会偷一缕入睡。

    南冥香,它的味道和罚文烧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媚晴,姑娘呢?”他从屋里出来,却不见人。

    媚晴摇摇头:“先生,我没看到,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微微摇头,垂眸思量片刻,消失在原地。

    三间土坯房,两边的已经坍塌,只有中间那间还坚强挺立。

    “阿凉……”只出来这两个字他便缄默。

    温凉正歪头看眼前的高桌,语气俏皮却带着隐隐危险:“瞧,这里有罚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出现了。

    “你说,这罚文到底是开给谁的呢?”温凉转身,浅浅地笑。

    这浅浅的笑,灼得他的心肺疼。

    “罚文来自天道,天道的意思,我猜不到。”

    “是吗?我也猜不到。”

    南音不知何时出现在毛坯房外,迟迟不敢上前。

    又是她值班,又是罚文,不一样的是眼前俩祖宗,死了算了。

    “南音,进来。”

    “是。”

    南音绕过他忙进到屋里,路过时纠结着要不要行个礼,山君大人传回去的消息足够震惊洛格拉。

    “城主。”

    “南音,又是你值守?”

    “是,洛格拉的时间……”

    “对,洛格拉和这里……呵,和哪里时间都不一样。”

    “城主,又是罚文?”

    “是,带回去那些罚文如何了?”

    “还在烧,没什么变化。”

    “你把这张也带回去吧,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施礼。”

    “啊,城主恕罪,属下知道了。”

    “不怪你。”

    他只是看着南音将罚文带走,看着南音朝着他施礼,除了点头回应没有做出一点动作。

章节目录

洛格拉的信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苏木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苏木辞并收藏洛格拉的信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