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絮把刚洗完的衣裳晾好,擦擦湿手,转身回屋。

    东方毅在案前踱步,不时看那案上挂着的画。

    画中一女子执剑而立,目光灼灼,神采奕奕。

    “歇会儿吧,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

    “快成了。”

    陈絮放下木盆,直起身子也看过去,那幅画东方毅日日看,时时看,恨不得挂在脑门上。

    “快成了,别看了,歇会儿吧。”

    “嗯,歇会儿。”

    东方毅迈着四方步子,别样悠哉,忽问陈絮:“你说,廿廿还活着吗?”

    “活着吧,那日见的那神应该是位真神。”

    “可惜了,伏一下的毒应该是剧毒,寻常人活不了,那刑台上的刀也是不长眼的,怎么还让她活下来了。”

    “呵,这丫头还真是命好。”

    “再命好她也抵不过这一疆的人,哪怕是神也一样,神不能过多干预人间的事,干预多了神也有罪。”

    “可到底这一疆的人真正恨她讨厌她的没多少,大多还是敬她。”

    “小小年纪,她懂什么是敬仰,那些愚民也是,敬仰谁不好,敬仰她。”

    陈絮笑道:“说到底是救过一两个人命的,又扮了娲皇,又使了金色翎羽,谁不高看她两眼,恭维她两句。”

    东方毅拿起酒盏晃了晃,嗤笑道:“究其根本是因为她那生下来就是家主的母亲罢了,没有她母亲,她算个什么东西。”

    陈絮则看向那幅画,若有所思:“她母亲当初也是真的厉害,这一点我们不能否认。”

    “不否认,可再厉害那也是她母亲,不是她。区区一个东疆,现在挣来抢去都看上了那个不值钱的家主之位,他东方存有什么本事,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就是做了家主还不是被母亲攥在股掌之间,做就要做那至高无上的神,东方茉能往神域,我也可以。”

    “差关键一步。”

    “不止一步,东方廿即便身后有真神护佑,也不能说全然不足为惧。东方存和东方伏一我从来没放在眼里过。至于东方瑾,东方茉死了以后她就是东方家的一个粗使丫鬟。关键还在母亲那,只要东方存消失了,我就能拿到家主之位,进入古殿,所以,母亲啊,别怪儿子不孝,大家都是儿子,谁让你偏袒他东方存呢。”

    “那个真神怎么办?”

    “当然是,弑神了。”

    *

    “东疆到底不同于别的地方。”

    “有什么不同?”

    “最大的不同当然是大殿住过,大世茫茫,山山而川,凡世有几个地方是大殿落脚过的,这么说来,东疆与神域的距离比凡间近的不是一点两点。”

    “东疆从前不是这样的,东疆的子民也不是这样的。”

    “大殿也这么说,我从前也来过这一处,这样的局面也是头一回见。”

    “师父,”司廿小心翼翼地问,“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云无迹才睡醒,伸了个懒腰,浑身就像没长骨头一样,舒展异常:“不是和你说了嘛,东疆百姓死的死,亡的亡,东方家那几位估计也保不住,依着凡间人类的发展,之后这里会群雄纷起而逐鹿,但很显然,依着这里的发展,大家会守着湮灭的东方一族,世世代代。”

    “那你呢?”

    “你如今和我说话连尊称都没有了。”

    “错了,师父。”

    云无迹只是想吓吓她讨个乐子:“我自然是回我的溪梧山,从今往后再不想接什么任务,还是与我的风一道,云游四海,涉足八荒,天高地阔,自在。”

    “自在……”

    “是不是从不知自在是什么模样?”

    司廿摇摇头。

    “这样吧,为师答应你,等事了了,不论你是生是死,是活人一个还是枯骨一具,为师都带你去看一看自在是什么样。”

    “额……不论是死了还是活着……那,真是谢谢师父了。”司廿实在勉强。

    云无迹却不觉有什么:“不谢不谢,谁让你是本神唯一的徒弟呢。”

    又到了云无迹消失的时候,月上中天,偏向西沉,云无迹走之前指着那月亮和司廿说:“你瞧见这月,太阴流转,无昼永夜。上次见她时恰逢人间潮汐,那是她最忙的时候,她说那一场潮汐人世间一定又有凡人伤亡,可她拦阻不得,搭救不得,她托我去人间看看。我去了,人间那潮汐处哀声遍野,水面浮尸,民不聊生,我便去了幽冥界,酆都一地的执官告诉我,这些人的天数到了,想要救活只能添一笔天数,俗称改命。老天道他会算准一切,也会安排好一切,唯有一点,逆天而行的事情,他不允许,你也没必要做。”

    “师父,那你想过吗?”

    “我?”云无迹笑了一声,好似在嘲笑自己,“想过,所以说咱俩有一个想就够了,早点睡吧,我走了,明日再来。”

    云无迹走后司廿乘着月色出门,她不时抬头看月,偶尔看一眼脚下的路,来到一个小山洞前面才停住,月辉铺在洞口,白茫茫一片,影子都格外明显。

    司廿敲敲洞口,而后走进去。

    “司宁,司宁?你在吗?睡了吗?”

    片刻之后洞壁上的火烛倏地亮起,洞中一切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四壁上都是利爪抓过的痕迹,洞顶还有一个苇草织就的网,吊着,上面有什么东西。

    洞不深,很空阔,靠里面的位置摆放石桌石椅,还有个很大的蒲团,上面铺着厚厚的垫子,垫子上肉眼可见一团黑毛。

    “司宁?”

    只听得“喵呜”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洞顶的网里跳下来,直中司廿的怀里。

    司廿笑了:“我还当你跑出去了,原来是在偷懒酣睡。”

    那黑猫又“喵呜”一声,落在蒲团垫子上,用爪子三两下辟出一块干净坐处。

    司廿坐下把黑猫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你说三舅舅和三舅母是好人对吧?当初是他们看到奄奄一息的你,我才能救下你,这样的人是好人。当时你身体里被下蛊,是小姨娘帮你取了出来,小姨娘也不是坏人,我一直这么以为。可是师父却说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我与他们交往不深,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在师父的话里他们都做了不好的事情,有不好的意图,我细细想过,我竟觉得师父是对的,这其中没有偏见没有报复,而是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后,二舅舅和三舅舅不约而同地进到母亲房间里翻找什么,也是那时候一把火烧起来,母亲的房间烧了个干净,之后二舅舅做了家主,三舅舅卧病不起,小姨娘几乎在众人面前消失。”

    叫司宁的小猫“喵呜”一声,抖擞毛发。

    “你是小黑猫,小黑猫是神物,百了说的,百了还说家里有一只小黑猫能招来好运气,这都是你的运气,你的运气都被我沾完了,你怎么办?司宁,如果将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得不离山,又或者可能从此之后你就见不到我了,你也不要生气,你跟着百了在这山里好好的,百了如今是神子,有不死之身,你由他喂养一定也不差。我听不懂师父的话,但我知道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是我能掌控的,所以提前来和你告别……”

    天光乍亮,司廿一身疲累,司宁在她怀里酣睡,不知在梦里梦到什么,嘴角微微湿润。司廿浅笑,拿出帕子替她擦干净,小心翼翼抱起来,放到蒲团上。

    这一夜外面如何,她不知情,但有一点她能确定,那就是今日之事态不会比昨日更好。

    百了来寻她,说是早饭做好了。

    她随百了回木屋,云无迹已经在了。

    她在木匣里取出一包包好的药,递给云无迹,说道:“师父,今夜您再出山的时候能帮我把这包药送到三舅舅家吗?”

    云无迹瞥了一眼,立马扭头接过百了递的饼:“做什么?”

    “三舅舅的病虽然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但还需将养,上次说好的,再送一包药给他,前两日没送出去,忘记了。”

    云无迹咬了一口饼,松软酥脆,很是喜欢,吃完了才说:“长大了,都会给师父挖坑了,不错。”

    司廿没应话。

    “你猜的不错,你那三舅舅根本就没病,他好歹也修行了几年,装个病骗过你很正常。”

    司廿把手里的药包放回木匣很是不解:“可他骗我有什么用呢?而且他还骗过了二舅舅和外祖母,以及东疆所有人。”

    云无迹点点头:“不错,不仅如此,你去他家里给他治病的事情东方存早知道,但他从来没说过,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

    “自己想。百了,再来一碗汤。”

    司廿好好想着:“我给三舅舅治病,我给三舅舅治病……”

    “你给你三舅舅治病,是不是就能做实了他有病这件事?从前,你对他们来说不足为惧,东方毅可以利用你做实生病这件事,东方存可以凭借你给东方毅治病来知道东方毅到底是不是生病了,就这么简单。”

    云无迹接过第二碗汤,忽然来了兴致:“你来告诉我,这两个人里,这件事上,谁更胜一筹?”

    司廿还在云无迹的话里不能自解,云无迹却不给她沉浸的机会,直接提溜起来进入问答环节。司廿懵了一下说:“好像,好像是三舅舅厉害些。”

    “回答正确,你那二舅舅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傻子,还不如他那女儿有头脑。”

    “所以说,二舅舅没那么厉害,三舅舅没有生病,小姨娘也并非籍籍无名?”

    “正解,现在的你就站在云端,俯瞰他们互相厮斗,你觉得你能帮谁?”

    “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你会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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