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廿嗫嚅着,有话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云无迹不惯她这不干脆的毛病:“有事说事。”

    司廿才心一横问道:“师父,你把我关在这山里是不是在对抗天道啊?”

    花落无声,话落却铿锵。

    -

    东方笙轻易不出山,她的心思比她那几个儿女要深的多,作为曾经职任家主的她来说,现在这些幺蛾子实在有些不值一提。不过也有值得一提的,譬如她竟从来不知这东疆古殿会有真神出没。

    “他便是站在那,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整个东疆谁不对他俯首帖耳,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再折腾能比他还厉害?要我说啊,现在的东疆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一个怜悯所有人独独不会怜悯自己的东方廿,一个因了身份不得不拯救苍生的真神,老婆子我出去干什么。”

    身后的侍女笑笑,扶着她回屋去了。

    “只是啊,我居然不知道廿廿这小丫头竟神缘如此,能得真神庇护。”

    侍女将东方笙扶到竹制躺椅上,拿来毯子盖在腿上掖好,才说:“婆婆,廿小姐怎么都是扮过两次娲皇的,那日又御得金翎,神缘好些也自然。”

    “是啊,自古哪有同一个女子两次扮娲皇的,她母亲就不简单,原以为茉儿早亡,是福薄缘浅,这会儿再想,说不定是另有缘由。”

    “婆婆高见。”

    “哼,高见,如今这东疆除了你也是再没有人真心奉养我这老婆子了,我只盼着将这一方天地交到一个靠得住的人手中,之后便能长眠仙冢。”东方笙偏头说道,“至时我这一身修为,除却选冢所用,剩下的你尽数拿去,若得机缘,也不是没可能入的神域。”

    侍女惶恐,“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凄切:“婆婆。”

    东方笙摇摇头:“起来吧。”

    “是。”

    “唉,也不知道外头将会乱成什么样,我那几个孩子啊,哼,当初有茉儿压着一个比一个会装乖顺,如今一个东方存目光短浅,眼界狭窄,乱成一锅粥……对了,居山如今在做什么?”

    “居山先生在家中闲养吧,茉家主亡故后一直是居山先生看顾廿小姐,后来居山先生被存大人遣返回乡,廿小姐没了看顾就去了南部山。”

    “找个人请他来一趟。”

    “现在吗?”

    “尽快。”

    “是。”

    -

    百蛊成雨,涌向奔流的溪水,转瞬之间与溪水融为一体,溪水潺潺,高山而来,只供东方家内部所用。

    东方瑾踩云而来,睨眼瞧着那小溪,目光稍偏便是东方家的仆从们已经在忙碌了,一桶一桶的水自井中提上来,水之清澈以往也未有过。

    东方瑾只在暗处站了站,没有动作,后转身离去了。

    -

    司廿如今不敢擅自离开这山半步,可山外情况经云无迹一分析又岌岌可危,无精打采,神色难看。

    云无迹这次消失的时间颇长了些,四季阵像是得了云无迹授意,有两回司廿想要出山,被四季阵绵软地拦下来,那之后司廿便再没有过出山的念头,她会坐在高高的山头往下看,试图在满目锦绣里看出些什么,可什么都看不到。

    时日流转,这日四季阵大动,司廿忙奔向山下去看,只见遍地尸体,其中还有活着哼哟的和骂骂咧咧求药的,周围围满了东疆人。

    这些地上躺着的人里她能认出几个,居然都是东方存手底下的,片刻之间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很怕,怕这和她的舅舅或者姨娘有关。

    四季阵内她那么站着,任由阵外的人粗俗大骂,她知道东方存的人向来看她不起,说不出祈求的话,而她也不是不想救,四季阵打不开,阵外人闯阵,四季阵自保,必然紧锁,阵心知道司廿想要出去,可它需要在探知不到危险时才能开启,不然即便开启也免不得有人受伤。

    司廿安抚四季,直到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她视线中,那个递给她鸡腿的小女孩。

    “四季!”

    树木摇曳,乱叶纷飞。

    “四季……怎么办……”

    司廿急的哭出来,双膝一软险些跪下来,其中一枝枝干柔柔将她托起,阵门开了,南冥香过身,四季平静下来。

    阵门开,阵外的人疯了似的往进涌,皆被四季扫出去,司廿顾不得这些,她奔向那小女孩,满身草药满脑药典满心大念,可终将还是没能救下想救的人,围观的人开始四散,因为有人看到那些死人口鼻处爬出黑的虫子,虫子似乎能探得哪里有活气,爬行之快,甚至躲闪不及。

    不知是不是司廿身上的药草香使得这些虫子不敢靠近,有的人便想往她这边靠拢,南冥香过,虫子消失了干干净净。

    司廿似乎一下子醒神,气火攻心,猛地咳嗽起来。

    最后她只记得天地之间处处是南冥香的味道,而不远处烟雾四起,有人喊着“打仗了”……

    司廿再醒来乃是初春之时。

    乌鸦嘲哳,醒来时天昏地旋,如在坠空。

    百了不在身侧,师父也不在。

    司廿强撑的起身,目之所及不见光亮。

    “师父~”嗓音沙哑,像是吞了一口火炭。

    提吸运气,竟没有半分力。

    在这无尽黑暗里她又熬了一阵,一日闷雷大作,头顶的石板被劈裂成两半,她方得见天日。

    仲春之月,祭玄鸟,燕归巢,雷电闷哼,平分春岁,万物生长。

    司廿爬出这处,才知这竟是东方家坟陵,而当她踉踉跄跄走到东方家外的影壁前才知晓今日是新任家主即位之日,叫她这叫花子别挡路,躲远些。

    司廿脑中混沌,被推倒在地。

    不多时不知哪出走来一个年轻人,他衣袍平展,绸面的靴子最先出现在司廿眼前。

    年轻人说:“东疆一向风调雨顺,哪里来的叫花子,这明明是廿小姐。”

    看门的对看一眼,朝那年轻人拱拱手:“七少爷,小的们眼拙没认出来,您别怪罪。”

    七少爷……

    七哥……

    三舅舅家的儿子,堂上排名第七。

    “廿廿,我是七哥,还认得我吗?快起来,我带你进去。”

    作为东方毅家的常客,司廿却并不多见这位“七哥”,在她的认知里,东方家族庞大,只是夭折或长大后修炼入魔或因其他事亡故的就不在少数,所以东方伏一的存在就很是紧要,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东方毅把他的儿子藏的很深。

    司廿没有自来熟的本事,哪怕是七哥将她搀扶起来她也只是低声道了谢,然后挪到一旁去。

    七哥不以为意,依旧一副那般姿态与司廿说:“你不怎么过桥,这大门啊依着古书里的规矩应当先迈左脚,才是尊贵。”

    司廿抬起了左脚。

    刹那之间阴云滚滚而来,一道闪电劈下,与司廿站的位子只差了不足一拃,司廿被拍出数米远,站起来时浑身疼痛,眼前一片漆黑。

    七哥却笑了:“哎呀呀,忘记了忘记了,这尊贵如今只是我们家的尊贵,廿廿,你没这资格了。”

    司廿不明白,她无瑕去想,她只知道她大抵是快要死了。

    “父亲说你早死了,他亲自把你埋进坟里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爬出来?”

    是三舅舅埋了她,这么说的话,如今的家主是三舅舅。

    那外祖母呢?东方存呢?小姨娘呢?

    师父呢?!

    “东方廿,你不该回来,你就该和那古殿里走出的所谓的神一块儿消失在天地之间。”

    司廿的眼前逐渐恢复清明,她嘴唇微颤:“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哦也是,你被埋了又如何知道。那七哥便告诉你,当初救你于刀斧之下的那个神,已被我父亲所弑,他的神位,将是我父亲的,今日我父亲既要继任家主,又要登临神域,怎么样?三舅舅要成神了,你可高兴?”

    “师父……”

    没有人知道司廿如今的本事,也没有人能懂那位神在她心中的地位,那是她仅有的倚靠。

    “高兴……高兴……”

    大风骤起,云团急聚,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东方毅匆匆而来,被一柄利剑穿透心脏钉死在外墙之上,而那过身之剑只消片刻便做乌有,只是血流不止。

    “幻术,父亲,她会幻术!”

    东方毅虽血流不止,却到底是好修为,他神色肃穆,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司廿,打量着这个低垂脑袋不知深浅的外甥女。

    东方毅叫了一声:“廿廿,回家了,舅舅很想你。”

    司廿冷笑一声慢慢抬起头来:“想我?七哥哥说是三舅舅亲手埋的我,三舅舅忘了吗?”

    东方毅狠狠瞪了他那儿子一眼,不忘先解决眼下之事。

    “廿廿,你先听舅舅解释,你七哥蠢笨,一定说错话了……”

    “三舅舅,你的病好了吗?”

    “我……”

    “东方家主呢?外祖母呢?小姨娘呢?”

    “他们,他们自然是在家里,要不你先进来歇一歇?”

    “司廿。”

    司廿听闻有人叫她,遂看过去,发现竟是东方伏一。

    那方迎雨而来,一杆长枪直指司廿,口中道:“事到如今你还信他东方毅是个人吗?他就是个畜牲,杀母杀兄杀妹,这东方家血流成河之时他不是正在埋葬你吗?那古殿他也进了,古书他也看了,想必这会儿就要登临神域了。”

    “那神呢?”

    “神?”

    东方毅朝着东方伏一出手,每每喘息之时东方伏一都要说两个字,连起来落入司廿耳中便是:“他有入殿的本事就有弑神的本事,神自然是他刀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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