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蓁蓁语气中充满惊诧,她起身快步走到张知行面前,语气带着指责:“知行,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呀?你怎么能这样进门,吓到爸爸怎么办?”

    钟先堂看着张知行的脸色和气势,察觉到了不对,拿起旁边的拐杖从餐桌前站起来,语气和缓地问道:“知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张知行没有理会钟蓁蓁,也没有直接回答钟先堂的话,只沉声喊道:“小六。”

    “是,四爷。”

    小六回着话手里就拽掉了中年人嘴里塞着的布条,随后抬手狠推一把,人被猛地推到了客厅中间。

    这人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很难维持平衡,“嘭”的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

    钟先堂皱着眉头,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了跟前。

    中年人一身狼狈,脸上带着一大片黑色的脏污,脸颊肿得老高,看到钟先堂走过来哭着大喊:“钟先生救我,救我啊!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声音,钟先堂这才认出地上的人:“老黄?!”

    大部分从码头走货的商人都是包船,很少有人拥有自己的货船,但是钟家有。钟家有两艘自己的船,老黄是当年钟先堂特意找来的掌舵人,经验丰富,已经为钟家工作很久了。

    “是我!是我!钟先生救命啊!”

    钟先堂抬眼望向张知行:“知行,这是怎么回事?”

    小六上前几步,一脚踹在老黄身上:“哭什么?!怎么,还得老子替你说?”

    这种野蛮又失礼的行为引起了钟先堂的不满,他眉头皱得更紧。

    钟蓁蓁上前一步,喝道:“知行,你怎么能纵手下在我家如此行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知行头都没回,仿佛没听到钟蓁蓁的话,也丝毫表示都没有,只与钟先堂对视。

    钟先堂眯了眯眼,片刻后他率先收回了视线,对着钟蓁蓁说道:“蓁蓁,你退下。”

    钟蓁蓁不满:“爹!”

    钟先堂又重复了一次:“退下。”

    钟蓁蓁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张知行,跺着脚负气退开。

    钟先堂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老黄,问道:“老黄,发生什么事了?别怕,你跟我说。”

    “钟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是钟小先生让我帮他的法国朋友运一批货,谁知道……谁知道那里面全是烟土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老黄话落钟先堂就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你说什么?!烟土?”

    “是,是烟土,全是烟土,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老黄说了一半梗着脖子又冲着张知行的方向喊道,“四爷饶命,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钟怀民激动地跑上前,问道:“什么烟土?哪来的烟土?”

    “钟小先生,就是你的那位法国朋友运的货,到了码头四爷的人查验,将近两千箱,全是烟土啊…”

    钟蓁蓁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就揪紧了。

    她知道张知行对鸦片有多么憎恶,之前在朝醉楼张知行对那些商人的态度,还言犹在耳,更早前她还曾亲眼在他商贸公司里看见过一个浑身是血被抬出去的人,就是因为那人在张知行的眼皮子底下倒,了鸦片。

    钟蓁蓁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张知行的衣袖:“知行,我哥哥是不可能碰这种东西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张知行抬掌按下了她的双手,对钟先堂说道:“伯父,我记得钟家从项公码头走货前我们说得清清楚楚,现在,你们是什么意思?!”

    张知行最后几个字语气极重,掷地有声。

    他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在钟家说过话,钟蓁蓁忍不住被吓得后退了一步,钟怀民吓得也是一颤。

    钟先堂还没有老糊涂,自然记得当初的约法三章,张知行的码头不碰鸦片,不碰人口买卖,码头只给上海的华商用,这些是张知行的底线。

    这三条底线不止钟先堂清楚,钟怀民心里也一清二楚。

    钟怀民焦急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帮了阿尔邦先生的一个忙,我也不清楚他要运的东西是烟土,这不能怨我啊!”

    钟怀民话刚落,没想到柳成就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钟少爷,法租界在上海有多少码头还用我们告诉你吗?阿尔邦不用自己租界的码头运货反而要用你家的船,你跟咱们说说,他运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老黄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些烟土是从大连拉过来的。我主子刚拒了那个联合商会的名誉会长,你这是要联合法国人和日本人报复我主子吗?!”

    钟怀民一下慌了:“什么从大连运来的,我不知道!”他转头看着钟先堂,“父亲,我真的不知道。”

    钟蓁蓁也急了,喝道:“柳成,你胡说什么,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说完她把头转向张知行:“知行,你就让他在我们家这样说话,这是我哥哥。”

    不等张知行回话,柳成便上前了一步:“主子,原本这里是没我说话的份,但是我心有不快,我今日说完,回去主子怎么处置我都行!”

    柳成又向前逼近一步,丝毫不放过钟怀民:“你不知道?!我主子给了你们方便和信任,把好自己的关难道不是你们该做的吗?你们不但没把好关,竟然还帮别人运货,一句不知道就想撇干净?钟少爷你这究竟是在慷他人之慨,”他再次向前,“还是说你们心里根本就不在乎,反正码头不是自己的,出了事也是我主子承担,对自家没影响,所以就不在乎?!”

    柳成越说越气,他就是为张知行感到生气和不值。

    柳成语气不好,说的话也不好听,被一个下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说,钟先堂终于忍不住了,他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压着声音问道:“知行,这就是你管教的下人?懂不懂礼数?”

    张知行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刚进门时冷硬的模样,他看着钟先堂,是在回他的话,也是在回钟蓁蓁和柳成:“阿成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走到现在,他不是我的下人,是我张公馆的另一位主子,无论在哪里他都有说话的资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钟先堂胸口起伏,知道张知行这是完全不愿意善了的意思了。

    张知行没给他缓气的时间,再次开口:“伯父不用说这么多,我就只问一句,这事怎么处理?”

    钟先堂心瞬间提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想怎么处理?”

    张知行回道:“我能在上海滩立足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自然按我的惯例处理。”

    按他的惯例处置?

    张知行虽然平日里看着低调守己,但是他能让洪帮在上海这样的环境中一派独大,没些狠辣手段是不可能的。

    以前关于洪帮灭门,绑架,沉江各种各样的传闻不是没有。

    两人视线交锋,张知行目光沉沉,钟先堂的脸慢慢涨红,不知究竟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

    下一刻,钟先堂突然举起手里的拐杖狠狠砸上钟怀民的腿窝。

    钟怀民惨叫一声,惊诧地喊道:“父亲你干什么?!”

    钟先堂完全不理会他,只把手里的拐杖再次举高对着钟怀民的腿骨又是重重的一下,这一次比刚刚的力气还要大,都能清晰地听到拐杖砸在骨头上的声音。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今天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没用的东西!让你给知行惹事,让你给知行惹事……!烟土你都敢碰,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钟先堂每喊一句拐杖就会应声落下,丝毫不留情,整个客厅里都是钟怀民的惨叫:“啊……父亲,父亲,我没有碰,我不知道啊,父亲,我没碰,我没碰啊……父亲……父亲……!”

    钟怀民的叫声越来越惨烈,钟蓁蓁慌乱地上前阻止:“爸爸,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钟先堂打得额上梳得整齐的发丝都散了,他一把推开女儿:“今天谁拦我就把他赶出家门!”

    话落又是一拐杖落下。

    “啊……父亲……!”

    钟怀民叫得声音都哑了。

    张知行冷眼看着这一出。

    钟先堂年纪毕竟大了,打了几十下早已力不从心,但他仍死咬着牙不松气,拐杖再一次狠狠落下,钟怀民双腿传出了“咔嚓”一声。

    “啊……!”钟怀民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的腿被打断了。

    钟先堂喘着粗气挺起腰,对着家里的下人喊道:“用水……用水把这个兔崽子给我泼醒,我今天非要打死他……给知行赔罪!”

    张知行冷笑一声,挑眉问道:“这就是伯父给我的交代?”

    “知行,你放心我一定会……”

    “钟伯父!”张知行打断钟先堂的话,“既然你是这个态度,以后钟家的货就不要再走我洪帮的码头了,你我两家之间所有的合作到此为止,以后钟家在上海所有的动作都不必再找我张知行背书!你们好自为之!”

    这句话就是要直接斩断两家所有的合作,钟家近几年靠着张知行在上海大行方便,这话一出,就如同斩了钟家的手脚,影响不可谓不大。

    说完张知行转身大步离开,柳成他们快步跟上。

    钟蓁蓁看着张知行的背影,心里突然慌了,再顾不得钟怀民,立刻追上去拽住张知行的手:“知行,知行……”

    张知行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着钟蓁蓁,钟蓁蓁与他对视,眼圈都红了,软软地叫了一句:“知行……你干什么呀,我害怕。”

    张知行闭了下双眼,再睁开时收回了视线,他抬掌覆在钟蓁蓁的双手上,似乎是想像平时一样拍一拍她的手,安抚安抚她。

    可停了片刻后还是按下了她的手:“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张知行不再停留,白色雕花铁门外的汽车很快就消失了。

    钟先堂拄着拐杖的双手不停颤抖,暂时顾不得其他,大喊道:“快,快打电话叫医生!快!”

    “是,是!”

    佣人赶紧跑到沙发旁打电话。

    钟先堂又冲着其他人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少爷扶起来!”

    钟家的下人很快把钟怀民抬回了房间,而钟蓁蓁站在客厅口看着自家的大门愣了许久,直到再次听见哥哥痛苦的□□声才回过神来。

章节目录

南城春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羊点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羊点儿并收藏南城春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