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浦江上那艘熊熊燃烧的货船成了上海滩的大新闻,甚至隔天还上了报纸。

    洪帮对外一律宣称那艘船上是因为有易燃的东西才会起火的,但前一晚洪帮两个码头的严查闹得不小。

    后来又有小道消息说被烧的船是张四爷的未婚妻钟小姐家的,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两家闹掰了。

    当天中午山下就乘车一路疾驰到了霞飞路阿尔邦的办公室,刚一进门手上握着的皮手套就摔在了阿尔邦的办公桌上:“阿尔邦先生,请你现在告诉我,我的那两千箱烟土的损失该怎么办?!”

    阿尔邦皱了皱眉,显然不高兴了:“我也很想知道,消息到底是从哪里走漏的。”

    “你什么意思?”

    “山下先生,我与钟先生的合作不止这一次,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意外,为什么第一次运了你的货就让张知行收到了消息?山下先生应该好好管理一下身边的人。”

    山下下颌抽动:“阿尔邦先生,我有自己的运货途径,是你跟我保证会顺顺利利把我的东西运进来我才交给你的,现在我的货全毁了,阿尔邦先生的意思这是怨我?”

    两人对视,视线互不相让,但过了片刻后还是阿尔邦起身,脸上的表情换成了微笑,请山下就座:“山下,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这批货被烧我也感到很遗憾,但这并不怪我。我们是要继续合作共创辉煌的伙伴,不应该为了这样的事发生争执。”

    想到以后的合作山下硬是按下了脾气,但还是语气不善地问道:“我那两千箱被烧的烟土怎么办,阿尔邦先生是想让我自己认了这个亏?你知不知这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阿尔邦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的货委托给了谁运,当然就该让谁赔。”

    山下与他对视,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一下山下的神情才缓了缓,但却没有彻底缓和下来。

    阿尔邦起身为山下倒了一杯红酒,两人碰了下杯,山下抿了一口。脸色不善地开口:“拒绝与我们合作,还直接烧了我的货,这个张知行……”

    山下一向注重个人修养,又喝了一口酒咽下了剩下的难听话。

    阿尔邦叹了口气:“张知行的洪帮门生遍布整个上海,谁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从上到下做什么的都有。听说他又很擅长管理手下的人,为人非常大方,洪帮的人忠诚度十分高。他们华人还有一句俗语,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山下冷哼了一声。

    阿尔邦也喝了一口酒:“我们还有计划要进行,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既然用不了他就暂时算了吧,我们再找一找其他的人。”

    山下脸色难看,并没有回应。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后,山下似乎还是心有不甘:“阿尔邦先生说得对,一定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张知行,我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这一点阿尔邦是认同的:“是要找出来,以防以后再有其他消息泄露。”

    “不仅如此,他毁了我的货,总要付出些代价。”

    阿尔邦耸了肩不置可否,这是山下自己的事,与他干系不大。

    山下眯了眯眼睛,眼神中闪着精光:“其实我也学过一句话,叫坐收渔翁之利。我在上海时间很久了,这里的人什么都不吃的硬骨头有,但软弱逢迎的人也不少,他们自己人有问题,就应该他们自己解决。”

    阿尔邦笑了,把酒杯放到了桌上,没再说话。

    晚上张公馆内,柳成把沙发旁矮几上的台灯调到了最亮,手里拿着一把镊子帮张知行挑那些陷在肉里的毛刺。

    柳成说道:“主子,可能会有些疼。”

    张知行回道:“无事。”

    柳成头压得很低,一根小刺都不敢放过,这种东西虽然小,但是留在肉里不仅磨得难受,时间久了还会发炎。

    柳成边挑边问道:“主子,那批烟土咱们就这样处置了,法国人和日本人会不会找咱们麻烦?”

    张知行在上海经营了这么多年,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们一时半会动不了我。”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让人查一查,钟怀民跟阿尔邦到底合作多久了,帮他运了几次货,除了阿尔邦外他还与谁合作过,都运了些什么,那些货进了上海后流到了哪里,全部给我了解清楚。”

    张知行不确定上海滩是不是还有人跟阿尔邦和山下抱有同样的想法,或者已经做了同样的事。

    “是。”

    柳成一想到钟怀民干的这些事还是怒意难消,应话的声音都硬邦邦的。

    “还有,再派几个人留意着朝醉楼。”

    “我一会儿就安排。”

    “嗯。”张知行点了点头。

    之后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他坐得高,脸正好不在台灯光圈的范围内,深邃的五官陷在昏暗中,看不清楚神色。

    或许是不想让张知行再想钟家的事了,片刻后柳成声音里带着笑,说道:“这次真的是多亏了小牡丹消息送得及时,我到二号码头的时候小娟那个小丫头也在那等着呢,小牡丹怕跟咱们错过就把她留到了那,那小丫头脸都冻青了。她说小姐嘱咐过她消息不能走漏,非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话,还哆哆嗦嗦的,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

    张知行想到了昨晚白牡丹冻得通红的脸颊:“这次确实要谢谢她。”

    “那我得替小牡丹问一问,主子要怎么谢?”

    这一下还真的问住张知行了,他想了想说道:“你安排……”

    正在这时金管家走了进来:“先生。”

    张知停住了口头的话:“什么事?”

    “钟小姐的电话,找先生的。”

    张知行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说话,金管家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张知行才回道:“接进来吧。”

    “好的。”

    金管家转身准备离开,但张知行似乎又后悔了,叫住管家又说了句:“算了,跟她说我休息了。”

    金管家离开后,张知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也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闭眼靠在了沙发上。

    自从那晚从码头回来后为了安全起见,白牡丹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住在了朝醉楼,这两天连朝醉楼的门几乎都没迈出去过。

    两天后张知行派人到朝醉楼给她送了一张地契,是一处院子,还挺大,离朝醉楼只有两条街。

    白牡丹拿着地契问道:“这是?”

    来人回道:“四爷说是谢礼,还请白小姐收下。”

    白牡丹抿了抿唇,直接递了出去:“我不能收,你回去还给四爷吧。”

    这人后退了一步:“四爷只交代了让我送过来。”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负责带回去,“这是四爷的一片心意,小姐就收下吧。”

    说完这人就离开了。

    白牡丹拿着地契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她知道张知行是为了谢她前两天传达的消息。

    上海这两天的传闻白牡丹也听说了,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却清清楚楚,她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烟土会从钟家的船里搜出来。

    她那天那么急迫地想把消息告诉张知行并不是为了他的谢意,而现在又搅和上了钟家,白牡丹就更不想再跟这件事有牵扯了。

    她转身交给小娟:“收好吧,一会找个人送回去。”

    “好。”小娟应着收了起来。

    白牡丹交代完想片刻,又说道:“算了,不用找人了,我自己处理吧。”

    张知行的性格她还是了解一些的,送出去的东西不会轻易收回去,如果她随意寻了个人送回去,可能跟刚刚的结果一样。

    不如她自己去寻个时间找柳成说清楚,让他帮着把地契还回去。

    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娟点了点头。

    小娟也清楚这件事的始末,拿着这样地契看了又看,最后抬头问道:“小姐,你说四爷这么讨厌鸦片,管得这样严,钟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啊,这事如果真的传出去了以后四爷还怎么管其他人啊?还有,四爷对钟小姐这么好,出了这样的事,四爷心里会难过的吧?”

    白牡丹立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没有回答小娟的话,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适,所以这个问题她一直没敢想。

    张知行会不会难过,那都是他跟钟蓁蓁之间的问题,白牡丹心里清楚,自己任何多一分的担心都是逾矩。

    白牡丹还记得张知行和钟蓁蓁是如何相识的,三年前他们认识的那场宴会白牡丹也在。

    钟蓁蓁跟那场宴会上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音乐声里只有她拉着自己的小姐妹在一群男男女女中兀自跳得开心,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天真活泼。

    后来当她开口跟那场宴会的主人聊起一本向往已久的古本时,立于一旁的白牡丹在张知行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显的欣赏。

    其实那时候她就应该收起自己心里的情意了,只是她一直放纵自己,一直没做到,最后才惹来了订婚宴上的那场风波还有……张知行的疏远。

    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钟公馆,钟怀民整整疼了两天,吃不下睡不着,今天刚刚缓和了一些,钟先堂让厨房做了些好消化的送到了他的卧室。

    钟怀民喝了几口粥,察觉到了父亲的视线就抬起了头,钟先堂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正看着他。

    钟怀民放下勺子,心虚地喊了声:“父……父亲。”

    钟先堂的拐杖一下下地敲击着地面:“唉……,我现在真的后悔,你小时候对你太过放纵,没有教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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