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格闻之挑眉,他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离格里拉听见他不怕事地说:“维奥里他肯定喝水呛到了,难得一见,我要去看看!”很快,弗兰格就顺手把门关上了。

    离格里拉要说的话卡在喉口,半说不说的,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宣告一场无奈的和解。她转身离去。

    弗兰格拿着钱袋漫步走到维奥里的旁边。他瞥了一眼被褥上的画册。

    他可感兴趣了,一向一丝不苟的维奥里,对人体结构无比明晰的维奥里医生,居然还会犯呛水这种程度的过错。

    这几天维奥里日夜颠倒,又长期关在冰室解剖,就算是神仙身体也保不住,大概是躯体不受他使唤了。

    于是理所应当,弗兰格看到维奥里正躺在床榻之上,双眼耷拉着没有力气,床头柜上本该还有一些解剖器具的,现在它们安静地卧在不属于它们的地板上。

    他一只手的手背贴着唇,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的余韵,眉头难受地紧缩索着,另一只手圈着水杯。

    维奥里抬眸看到弗兰格拿着离格里拉给他的钱袋。他态度明确,不容置疑地道:“给我。”

    声线清淡,还有些嘶哑。

    弗兰格刚伸出的手被他缩了回来,似乎是很宝贝地抱着它,让它和自己的胡须进行亲密接触,他道:“欸,你这么喜欢她,我家乡有一句俗话,叫‘珍贵的感情不能用金钱量化,不然那就是利益交换了,’嗯——”弗兰格拉长余音,钱袋在他两只手里来回跳转,“既然你这么喜欢离格里拉,金钱又会玷污你们之间的感情,你看能不能这样。”

    弗兰格空出一只手,掰弄着手指,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你要不就把这钱交给我吧,反正小离欠你人情,你又欠我人情,我们三个正好可以两两抵消,内部消化嘛......啊,真不得是绝配嘛!”

    听着弗兰格胡诌瞎扯,维奥里的脸色有些许的难看,“你在说些什么。”

    “哼,”见维奥里不同意,弗兰格哼着鼻音,“要不是我在冰室里找到几近昏厥的你,你是不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从维奥里的手中拿走那杯水,继续道:“维奥里啊,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你倒底是怎么了?你知道的,我很担心你。”弗兰格压低声音,显得十分严肃了。

    维奥里垂首不发一言,弗兰格一见他这样心中就窝着一股火,双方沉默良久,弗兰格怒气渐长。

    在这股火的冲击下,他的声音变得尖锐:“沉默,沉默,还是沉默!你以前在圣比加哥学院的时候多么意气风发啊。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像一个投鼠忌器的窝囊废!

    “以前那个维奥里到哪里去了?”

    弗兰格把钱袋直接丢在维奥里的手心里,但他忘记了这只手上还有烧伤。当有十足分量的重物压在上面时,维奥里痛得闷哼了一声,可他宁可受着,也不舍得放手。

    维奥里将它抓得很紧,痛感持续不断地通过低级神经系统传达到大脑皮层。他浑然不觉。

    面对弗兰格的诘问。维奥里默然道:“弗兰格,少年意气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付出代价的。”

    弗兰格卡壳了一下,他突然发觉维奥里依旧困在圣比加哥学院里的那场大火。

    “狗x,”弗兰格骂了一声,“神他x的主,x用没有,修道院的那群人渣!”情绪冲动之下,他干脆俯身直视维奥里的眼睛,两手撑在他的身体两边,“就因为那群人渣,你就这么萎靡不振?!!”

    “我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维奥里顿了顿,突然勾唇讽笑道,“除却我这一身的学识和才华。但没准有一天,主也会将其夺走呢,呵——但你放心《人体解剖学理论》我已经基本完成,不会令你失望的。”

    “维奥里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维奥里刻薄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会和我这个怪胎做朋友。”维奥里作轻松地笑道。

    “你!”

    弗兰格顿感无话可说了。

    他该如何反驳,他最初就是带着这个目的接近维奥里的,到现在这种目的依旧存在。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弗兰格无话可说,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一切被掀开的时候,他又有点难受,迫切地想去争辩说,“不是这样的。”

    但不是这样又能是哪样呢,弗兰格感到深深的无力。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

    他直愣愣地站起身来,背对着维奥里:“维奥里,无论怎么样,你都是你。你的才气是你的,你的天赋是你的,你的身体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它们都是你的,你的骄傲也是你的,主也无法夺去,只是你的......”

    弗兰格离开了,走在楼梯口,他看到了呆滞着神情满面苍白的诺维亚。

    “你,”弗兰格出口生涩,刚才的那一股浑身的疲软无力的情绪还在影响着他,并未消退。弗兰格叹了叹口气,以求能保持较为平静地道:“你都听见了?”

    诺维亚看起来有些害怕,她肢体僵硬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的结果,弗兰格也只是点头当作回应。两人错身而过时,他突然止住了步。

    想了想,还是开口言是:“不要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你的女儿离格里拉。”

    他倦怠地看向诺维亚:“明白了吗?”

    诺维亚静止不动了,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但弗兰格已经没有精神去思考确定了。

    维奥里因为那场火灾而有了迟疑不定的东西,经过刚才两个人的开诚布公,弗兰格感觉到他好像也有了所迟疑不定的东西。

    每个人,无论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当那个一直坚信着的清规戒律,或者说,信仰还是信念什么的东西。当它们被人从源头否决时,我们是要反唇相讥以坚持己见,还是彻彻底底地摒自己所一直坚定的选择。

    有时候,放弃比选择更难。

    弗兰格现在就处于这个分岔路口。他在这个世界的目的即将完成,这里的一切都将是梦中泡影,他不会眷念,所以诸如他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人际关系,维奥里、离格里拉、诺维亚......还有他即兴开的皮鞋店。这些都是不足道也的,可以轻易舍弃。

    可他又想到了刚刚从维奥里眼中看到的东西。

    “他在害怕什么?

    “我又在害怕什么?”

    弗兰格走在街道上,他抬首看着那状似波纹的云朵。原来刚才金钟又响了,他想。遗憾他听不见钟声,他无法明晰地鉴定那人们口中坚定认为的“神圣”钟声到底拥有何种魔力。

    以前的他不曾在意,作为一种特权,他甚至还洋洋自得过。

    可他,一个叫弗兰格的人,现在突然就想听一听那钟声了,同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

    钟声余音未绝。

    离格里拉时常能听见那令她难受的钟声,刚才也听见了,那好像在她脑中说话的钟声,尖锐刺耳,她能感知到这钟声是“言之有物”的,可每当她想要集中注意力去分辨时,它又戛然而止。

    咚——咚——咚——

    像一声声的长吁短叹。像峭壁上滴下来成串的水珠,它落到古井无波的寒潭,泛起阵阵涟漪,余下空荡荡的回声。四周黑漆漆的,目之所及无不暗无天日。她只能感觉到因绝对安静的氛围而无限放大的细微水滴声,那种静谧空间里的回响。嘀嗒——嘀嗒——无端使人抑郁颓丧。

    如果在沉默无声环境里,突然响出一阵绝望的哭号。无论多么他们有多么撕心裂肺,都注定没有答复。

    离格里拉裁剪布料的动作顿了顿,她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头上的布料,此时诺维亚刚好推门而进。

    诺维亚是离格里拉的母亲,她想。

    离格里拉想将自己刚才对那神圣钟声的理解分享给她。可正当她开口想说时,诺维亚就径直坐到了离格里拉的身边。

    她率先开口,问道:“小离,你在做什么呀。”

    思绪百转千回,像绕进了极其狭窄的羊肠小路,尽头却是死胡同。离格里拉对上她的话头:“弗兰格要我给他做一副黑色手套。”

    “哦,”诺维亚没问为什么,她只是侧头看向那放在离格里拉手边的白色丝绸,用手指了指,“那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呀。”

    离格里拉回应道:“我想给维奥里先生也做一副。”

    “他也要求你帮他做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做的。”

    诺维亚将视线移回离格里拉的侧脸,毫不避讳:“小离喜欢维奥里先生吗?”

    离格里拉沉默了一下,她用手臂遮了遮那白色绸缎,道:“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她该如何定义自己和维奥里的关系——陌生人、恩人、朋友......是普通朋友,还是有好感的朋友......她都不知道。好像每一种都占了一点,也好像刚好有一种占得最多,但这些情感就像扬起的雾霾,互相牵连影响着,勾连着。在雾霭中,她分不清方向。这些情感扰乱了她的判断力,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用行动去还清能还清的东西。以此等待着尘埃落定,她才能保持足够清晰的头脑在那里找到答案。

    诺维亚依旧没有多问,两个人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可能是由于离格里拉是穿越而来的缘故,她们的心智差距并不大,甚至可能女儿要更成熟一点,由于这个原因,她们处成了类似于姐妹的相处方式。

    诺维亚十指交叉置于桌上,手背托着下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远望窗外的一点。

    她道:“妈妈呀,有过许多的恋爱史。”

    说完,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手臂上煞风景的几颗肉瘤,放下手掩了掩。

    “每一段都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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