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

    诺维亚只愣愣开了个头,这是她时常在梦中念叨着的名字。现在是她第一次清醒着念叨这个名字,在离格里拉面前。但也只是小小的一声,很快就止住了。

    诺维亚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保持着用手盖着肉瘤的姿势,视线转向离格里拉手上的黑色布料,认真地观察着:“小离可以教我怎么做手套吗?”

    “妈妈想学?”

    “嗯,”诺维亚说道,“想送给一个人。”

    “好啊。”

    离格里拉答应她,随即分出一些未被裁量出的布料和针线。她用唾沫润了润丝线,在烛火之下,让它对准针头小小的缝隙,从穿针开始教。

    往后一连几天。诺维亚刚开始还保持着热情和耐心,但从穿针到分线这些琐碎难熬的小细节总是叫她头疼,就像她之前学习使用筷子一样,诺维亚对于接受这些新鲜事物向来缺少些天分。

    于是自然而然,她不过多久就消泯了她所有的热情与好奇心,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孩童般的专注力,对学习刺绣这件事敷衍了事。

    如此,离格里拉也只是笑笑了之,她想,诺维亚不用非得学会这些的,只要她会就足够了。

    离格里拉并未将内心所想表达出来。她偶尔能看到烛火之下诺维亚瞪着大大的眼睛,努力穿线的场景;能看到诺维亚纤细手指上因被针扎而留下的细小孔洞。

    耐心与努力不能划等号,就像天才和平庸不能相提并论一样。诺维亚想学,她想教,这样就足够了。

    在教诺维亚刺绣的时日里,离格里拉在洛利西人的裁缝店和维奥里医生的驻医站两头跑,前者因为工作,她呆的时间最长,后者除却必要的饮食和睡觉外,离格里拉在这里的时间逐渐减少。

    至于她最初相识的两人——维奥里和弗兰格。她也许久未见到了,就算是少有的碰面也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离格里拉意识到他们似乎是闹了矛盾。这一感觉转化为事实是在弗兰格像她讨要手套时慢慢发生的。

    目观弗兰格忸怩的姿态,好像有什么阴雨笼罩着他,他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离格里拉看着他伸出想要接过手套的手,一股浓烈刺鼻的汽油味道扑面而来。

    她开门见山:“你和维奥里闹什么矛盾了?”

    “能有什么呢,”弗兰格道。

    离格里拉检查他的脸:“你刮胡子了。”

    “嗯。”

    “显得年轻不少了。”

    “嗯。”

    离格里拉摆出夸张的姿势嗅了嗅周围的空气:“你开始重操旧业了?”

    “嗯。”

    “你有心事?”

    “嗯……嗯?”弗兰格下意识地嗯了一下,而后感觉不对,他转变语调来表示自己的不赞同。

    看着面前笑得狡黠的少女,他温柔笑道:“小离,不带你这么逗我的。”

    “噗,”离格里拉噗嗤笑出声来,哈哈道,“刚才很像我们那天吃饭时的场面,不是吗?不过那时候是你追问我和维奥里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倒是我来问你了。”

    离格里拉撇了他一眼:“如实招来,”她将手套收了起来,“不然就不会送你了。”

    弗兰格见她这样,双手摊开无奈叹气:“小离,我饿了。”

    他看了看天,谈笑道:“快到中午饭点了,你做饭了吗?”

    弗兰格见到离格里拉后知后觉般地停顿了一下,她突然转身跑去厨房,消失片刻后,她抱着自己的脑袋走了回来,魂不守舍地念着:“完蛋了,完蛋了……这些天两头跑,现在菜也没了。”

    “那我们现在去买也还来得及,”弗兰格见缝插针。

    离格里拉放下手笑吟吟地看着他:“可以呀。”

    他没有想到离格里拉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惊喜的同时,就听到离格里拉接着道:“但是,我没忘呢,你在路上必须要告诉我你最近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啦,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弗兰格嚼了嚼这个词汇,默然良久,终于像疏通了某个关节,全身的筋骨脉络都畅快不少。

    ……

    两个人步行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之中。离格里拉走在前面,弗兰格跟在她身后,两人亦步亦趋,弗兰格看到离格里拉又拿起一些蔬菜放到篮筐之中。

    “小离,你怎么买了那么多绿菜啊,还有红胡萝卜和白胡萝卜!”弗兰格懊恼道。

    离格里拉道:“维奥里医生生病了。”

    她走在前面,哼着小歌。

    弗兰格尝试模仿她的曲调,不过他哼得既卡顿又跑调,思维渐渐不集中,弗兰格与离格里拉渐渐落下了许多距离。

    弗兰格快步跟上她,弗兰格腿长,没几步就跟上了离格里拉。

    他看到离格里拉驻步看着一对抱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他们是吉普人,”感觉到离格里拉可能并不认识他们,弗兰格补充道:“吉普人红发黄肤,他们是战争的副产物,被主遗弃者,永远无法融入人类社会。”

    离格里拉远望在墙角边瑟瑟发抖的两个人。他们衣衫褴褛,那个女孩子看着还小一点,她好像在看自己。

    离格里拉道:“吉普人?”

    “修道院的那些老顽固划分的人种层次,”弗兰格指了指自己和离格里拉,“他们认为,白色皮肤的人,是主用他的形象创造的,被主眷恋着,比如我和你。”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边的两个孩子:“吉普人则不同,他们红发黄肤,是用大地泥土捏造的,与那些山林野兽无异。每次战争结束,这片大陆就会诞生许多许多的吉普人。

    “他们流离失所,贫困潦倒。”

    离格里拉对于这一番评定标准表现得十分不赞同,她拧眉道:“大家不都是人吗?”

    说完,离格里拉径直朝他们两个人走去。

    战争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芙朵拉跟着哥哥从肯什尼亚一路流浪,她眼神近乎贪婪地盯着那个金发碧眼少女身上的衣着。

    她想,她一开始也是有漂亮的裙子的,但在流浪的路上,她的漂亮裙子被别人撕坏了,沾上了鲜血和泥土。

    芙朵拉拢了拢自己身上勉强可蔽体的衣衫,上面还有苍蝇留下的巢穴。

    离格里拉穿过匆匆行路的人们,她看到那个长着红色长发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现在红发少女松开了她旁边较大一些的男孩,她自己抱着自己。

    离格里拉走到他们面前,听到了她很小声的一句“姐姐”,很小,几乎就要被周围喧嚣的环境给淹没了。

    她蹲下来,伸出手,注视着芙朵拉的眼睛,微笑道:“你好。”

    芙朵拉呆滞了,她没有动作,可她旁边的男孩倒是迫不及待了。

    辛克一把推开芙朵拉,自己占着芙朵拉原来的位置,他喘着粗气,身体扑过来,想要代替妹妹接过离格里拉伸出去的手。

    弗兰格领起离格里拉的后衣领将她及时提了起来,躲过了辛克。

    “你要小心点,别随便被乱七八糟的人摸到,”弗兰格道,“不是所有人都和我和维奥里一样是好人。”

    说完,他看向由于惯性跪在地上的男孩。

    辛克像在病着,他满脸通红,眼睛里满是乞求。

    “小姐,啊,这位小姐,美丽的小姐。”他的声音激动得像在唱歌。

    弗兰格在离格里拉的耳边解释道:“这是吉普人的天赋。”

    “姐姐,你的裙子真好看。”旁边的芙朵拉对着离格里拉的裙子由衷赞道,似乎并没在意刚才被扫开的事情。

    “谢谢,”离格里拉回道。

    离格里拉将视线移回依旧在芙朵拉旁边跪着的辛克。他同样穿的不好,虽然快到六月份了,辛克的身体却在颤抖。

    对上他和他旁边女孩的眼神,离格里拉动了恻隐之心。

    离格里拉走过去,想在两个小孩面前的碗里放下几点金币,她一过去,芙朵拉就用澄澈的眼睛和脏脏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裙。

    弗兰格想拦住离格里拉,他说:“这些都是吉普人,战争的狂斗士,只对野兽视作同类,他们最喜欢杀人了。”弗兰格慢悠悠地说,声音不大。

    离格里拉不作回应,她又蹲下来,拿出一些金币,再用手帕包裹住,她将其递给芙朵拉。

    “拿好,”离格里拉嘱咐道,“希望你能用它换到你想要的东西。”

    芙朵拉脏脏的手松开了离格里拉的裙子,裙子上面留下来了印子,离格里拉并不在意。她把手帕放在芙朵拉的手心里。

    “谢谢,”芙朵拉刚一出口,她旁边的男孩辛克一把夺过了她手心里的东西。辛克只拿走里面的金币,手帕被他随意丢在很远的地方。

    “还不如给钱,一块破布有什么鬼用。”辛克毫不避讳自己的粗鄙之语。

    芙朵拉看着手帕落在人流之中,被不用低头看路的人们踩着,变得很脏。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一股冲动,于是芙朵拉就跑过去,在别人的脚底下捡回那变得很脏的手帕。

    芙朵拉环顾四周,刚才的少女和男人已经不见了,看着上面的黑色足印,芙朵拉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哥哥在检验金币的真假,并不在意妹妹的哭嚎。

    ……

    离格里拉和弗兰格走到一处狭窄的小巷子里。离格里拉在静静地观看这一场景,她对自己身后的男子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弗兰格倚靠在墙边:“他们很可怜是吗?尤其是那个小女孩。”

    “……”离格里拉默不作声。

    “吉普人,”弗兰格嘲笑了一下,“这里还有许多人种,都是修道院给人类划分的等级,除了人种,还有阶级,还有神权……就是他们口中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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