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天气越来越冷了。

    楚地的冬天湿气较重,天气一但冷起来,就像从骨头里透出来凉气那般,怎么暖也暖不热。

    秦兵们大都来自北地,有些不适应,沐暖便命人每七日将早饭的稀粥换了御寒的药茶,预防感冒。

    说是药茶,看起来和野菜汤似的,军医因为这事儿还特意托顺给沐暖道过谢。

    沐暖回忆起那个可凶的医生。

    害怕。

    城南几处大宅院已基本被各种工坊分区占领,顺所率领的部队,大部分也驻扎此处。

    氏族修建的两座堡被拿来充做面南的防御工事,其间挖了几处拒马坑,是万一楚军攻来时垚城最稳固的一道防线。

    浣娘正与二十名余名女子一道,穿着新得来的棉袍,在纺织区打皂絮。她们一天的工作量很多,把皂絮里的籽去了,还要再去将收来的破衣烂布绞碎,再送去缝纫处充作填充棉袍的缊。

    入冬后,一日冷过一日,大家做了工得来的工分也就都开始拿来换御寒的衣物与家中铺盖。

    城中人多,过冬的衣物有些供不应求,铺盖只能暂缓。

    浣娘已经不止一次见到那位厉害的负责人婶子对前来通知事宜的秦吏发脾气了。

    “给你们说了铺盖还换不了,怎么又有人要?”

    “什么叫再抓抓紧?你去看看,这里的女工们每日又是裁又是缝又是洗,搓线纺线织布,哪样就轻松了?日日都加班!”加班这个词,还是婶子从神女身边的大人那里听来的,“如今粮不够分,加班费都还欠着许多,就这,一天赶出百来件冬衣来,还要受你们白眼!”

    不只冬衣,还有棉袴和棉袜。

    “哪里有那么好些缊和皂絮来给你们填新铺盖?”

    “没有就是没有!”

    “有谁再在背后乱嚼舌根说我们制衣部的没了东西,你叫他们自己来,让他自己来做,我倒要看看他一天能缝几件袍,能不能把他自己包严实了!”

    婶子刻意说的很大声,缝纫处的工友也在隔壁的院子探头来看。

    来知会的秦吏又说了些什么,脸上陪着笑,不久便走了。

    浣娘正和纺织处的人眉眼交流,被回身的负责人抓了个正着。

    稀疏的眉毛登时挑了老高,“嚯,神女和大人们一日两餐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就是给你们开小差偷懒的?”

    “垚县还有近一半的人穿着单衣旧袄,那么多人都还等着呢,还跟这儿瞧热闹?”

    浣娘被训的缩了缩脖子,赶忙和同伴跑回了岗位上,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婶子嘴上不饶人,处事却十分公正,也怜惜她们,外面的好些人还没换上棉袍,就先给她们分得了。

    说是什么……工作激励?

    浣娘不懂这些,但她知道,如果活做的漂亮,月末组长会多得半篮干菜,整个小组也会有奖励,老大一块熏肉呢,每人分一些,够家里那几只馋虫抹抹嘴了。

    二郎也已归家,如今正在工程队平整路面,那里发的可是实打实的粮食。

    自秦人来了以后,日子是真的越过越好了。以前哪见得这种光景?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如今冬日里有新衣,有吃食,也不必惧怕过冬。虽是辛苦了些,但心里踏实。

    不远处,一行人正看着这里。

    为首的是个华服年轻男子,他肤色偏白,侧脸挺拔,身量很高,但并不魁梧,带着少年抽条的消瘦。

    此时正微微侧身听身边的人说话。

    说话的是费倪。

    “这里就是制衣部了,神女将这一片都划给了她们。”

    “在这里的多是女工,那边的院房里安放的是新打的织机。”

    “女工都是自愿来的百姓,有好些是此地原氏族的耕奴与家奴,神女放了她们的奴籍,如今都是秦民。”

    “每日管两餐,每日工时七个时辰,劳资每七日一结,旬日还有假期。”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似有赞同,他身侧另一人却不以为然。

    “胡闹,把人都圈到这里来了,春耕时怎么办?”

    “一群荆楚遗民,若是闹出乱子,你们又当如何?”

    费倪瞥了那人一眼,淡然道,“此地乃秦地,秦地之上,自然是秦民,秦民尊秦律,守秦规,如何生乱?”

    又对年轻男子略俯首,“至于春耕……自秋收后百姓多无所事事,或自备过冬之物。神女说,不若组织起来,分工合作,提高办事的效率,春耕来时再分配土地进行耕种,皆是以国家的名义进行雇佣,以国家的名义分发劳资,统一管理……”

    “统一管理,刨除中间商赚差价。”

    一道稚嫩的女声插了进来。

    费倪眼睛一亮,循声望去。

    沐暖扫了两眼这一队与手工业区格格不入的人,接着从背包里取出一副画在皮革上的图递给费倪。

    “我和顺大哥还有仞他们一起画的,不怎么准,将就能看。”

    是附近山林的地形图。

    “倪兄拿去找人临摹几副,务必确保每支巡山的队伍都能有一份。”

    两月前在仞的带路下找到那个所谓的食人野兽后,沐暖爆了下精神力把兽吓跑了。按理说事情就该告一段落,但她总有种古怪的预感。

    也就对山林的巡逻比较上心,还组织人画了地形图。

    “路上打的猎物顺大哥已经派人送去食品区了。”

    费倪接过图,看了眼,是新法绘制,上面有一层套一层的等高线,“辛苦诸位了。”

    “还好啦。”

    沐暖又掏出一颗石头递给费倪,通体青灰,却又在底部有一抹晚霞般的红,“路上捡的,上一层漆应该会很好看,再加个底座,可以拿来送人哦。”

    眨巴眼。

    费倪耳根刷的通红,收过石头,咳了一声。

    侧身开始介绍。

    “这位,是王上长子,公子扶苏。”

    “这位便是神女大人了。”

    沐暖:……?

    扶苏用一种挑剔,审视,还带了点好奇的复杂眼神将沐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神色明显的仿佛在脸上写了一篇主题为怀疑的小作文。

    沐暖:……

    倦了,对每一个想要揭穿我真面目的人表示厌倦。

    “我叫沐暖,你好。”

    小姑娘仰着头,穿着一身布衣,大眼睛眨巴着看向自己,扶苏默了一下,俯身行礼。

    身后的一干侍卫立刻齐刷刷的跟着行礼。

    “吾名扶苏……”

    后面那句神女,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幸好有他身旁随他一道来的人解围,那人也俯身行礼,“在下名幼稀,奉命随侍公子左右。”

    懂了,自带副手。

    “你们来垚县是做什么的呢?”

    “王上命公子为垚县监学,来辅佐神女。”

    监学这个官职还是现设的,职称简单直白。

    “啊。”

    想起来了。

    沐暖看向费倪。

    “是你之前说的……”

    费倪回道,“正是,公子昨晚便到了,只是您与千人还未归来,公子又对如今的垚县感兴趣,是以未曾通报。”

    ……

    难怪亲卫小六火烧眉毛似的要她赶紧来园区看看。

    沐暖看了看扶苏那一身一看就很贵的衣服,又看了看他身后装备精良精神抖擞的侍卫。

    ……

    专门的导游引路,彰显身份的队伍。

    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沐暖想了想,看着扶苏,开口“你想知道垚县如今的模样?”

    扶苏直起身,回道,“今日费县丞已引我去了些地方。”

    城中的老居民区,新规划的住宅区,刚铺好不久的主街,还有现在正在看的手工业园区。

    哦。

    沐暖背着手问,“觉得怎么样?”

    扶苏想了想,“街道整洁热闹,秩序井然,百姓富足。”

    仅他看到的,垚县确实很不错,作为一处并不大的小县,既不占要道,又不近中枢,还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如今能有这样的景象十分难得。

    这个神女的确有治理一地之能。

    谁知神女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只是又问,“还有吗?”

    扶苏一愣,他当学生也当习惯了,沐暖这么一问,颇有些考校的意思,便略微压低了眉眼,开始思考。

    ……

    “以秦之名,收楚地为秦地,再以秦之名,分土地于民,是以收拢人心,使遗民心向秦。”

    沐暖等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吗?”

    ……

    “此地刚经战火,如今使民以劳动换取衣食,也可让他们度过寒冬而不受饥寒之苦,是仁政。”

    一旁的侍从颇为赞同的跟着点头。

    ……

    惦记着二世而亡的沐暖就有些不满意。

    这种看问题的角度,不怎么像君王,反倒像个士。

    士可以称他国‘遗民’,但君王不可以。

    还有仁政,仁确实是仁的。

    但作为君王,看问题不能这么看吧?

    从百姓的角度来看,是仁政,因为大家过的比原来好了,是上位者的仁慈,可以用来笼络民心的功绩。可从君王的角度,要看的是向心力,是刨除了氏族、贵族的中间商差价以后国家税收的改变情况,是这样的基层结构稳固不稳固,会不会有弊端,有的话,会出现在哪里……这些吧?

    沐暖经常找费倪请教来着,毕竟她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费倪是法家嘛,秦的法家都是主张废分封实施中央集/权的,费倪给沐暖讲的也是这些。

    沐暖花了些时间搞清楚分封制和郡县制的区别

    顺也会给沐暖讲,因为出身很普通,顺识字不多,给沐暖讲的多数是经验,都是一路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受益匪浅。

    也拿到了一些书籍,系统录入以后对照着翻译看。里面有很多小故事,有能的王与谋士的对话什么的,看的多了,沐暖也自己琢磨出点门道来。

    这位长公子就……目前看起来不像一个国家继承人的样子。

章节目录

[快穿]玩家日常头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声声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声声笙并收藏[快穿]玩家日常头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