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八年八月十二日,京师。

    亥时,月上枝头,残月幽幽将月光洒满紫禁城。刚过了秋分,入夜后夏季的炎热褪去,凉风习习吹来,寒气渐增。

    夜色深重,已然到了入睡的时间,卓王府却仍是灯火通明、热火朝天,满府高悬的红灯、屋檐上装饰的红绸、还有路上铺设的红毡,烘托出一派喜庆的氛围。

    前院正厅里间内,额尔德尼本巴身着礼服,正襟危坐地等待着册封使的到来。

    她皮肤光洁,面颊透粉,生有一张轮廓流畅的鹅蛋脸,按理说应给人温柔典雅之感,可配上她那清冷的眉眼,无端生出一种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只见美人此时眉心微蹙,似有什么烦心事。原是额尔德尼本巴正回想着方才跟额赫的谈话。

    一个时辰前,额尔德尼本巴的闺房内。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白日里休息的怎么样?明日大婚要赶在寅时前进宫,等会使节来了可就没有歇的时候。”

    “女儿睡得可香了,一应礼节嬷嬷们都曾教过,您就别担心了,女儿应付得过来。”额尔德尼本巴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侧身握住宁金的手安慰道。

    宁金叹了口气:“额赫怎会不担心,你这一要出嫁,额赫就想起你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粉嫩又可爱,我和你阿布只盼望着你能够平安长成。谁知却患了梦魇的毛病,萨满去医治不知多少次也没有效果,我们不知有多担心,好在长生天保佑,不忍心让你太受折磨,长大后就不曾再犯过,让你免于梦魇之苦。

    “病好了后你就越来越皮像个没栓住的小马驹,喜欢去草原上跑马、喜欢跟丫鬟们没大没小地玩闹、喜欢围着篝火跳舞……你是那么向往草原、天空,我不敢想象你在紫禁城那高高的宫墙里要怎么才能快活。

    “我只怕平日里我与你阿布把你娇宠太过,要是在草原上,凭着你阿布总不会有人欺负了你去。可在这深宫里,又离得这样远,额赫既担忧你太过骄纵惹得皇上不喜,又害怕你在紫禁城里生活得太过压抑。”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额尔德尼本巴看着宁金通红的眼,只觉自己鼻根酸涩,胸口也闷闷的,她自己对未来的生活也是一无所知,想要宽慰额赫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抬头看着宁金的眼睛,郑重地道:“额赫,您要相信女儿,无论处于何种境况,女儿都会让自己过得快活的。”

    “好孩子,你自小聪明伶俐,有你这句话额赫就放心了。不过,皇上身为九五至尊,身边难免有很多莺莺燕燕,你跟她们相处要注意好分寸,既不能让她们作威作福压在你头上,但也不要苛待他们。记住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宁金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女儿明白自己的身份,绝对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也会妥善保护好自身,您就别时刻为女儿忧心了,否则女儿怎能放心的下。”

    额尔德尼本巴从小生活在王府里,宁金虽是大福晋,可吴克善还有很多福晋们和格格们,那些人对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她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她的认知里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她身边的男人们都有很多妻妾,就连尚了公主的哥哥身边也不乏妾室。

    直到渐渐从记忆里看到另一个女孩的生活才发现原来竟有一夫一妻的生活。

    可是这世事如此,她也从未想过去改变些什么。

    若说从前心中还残存一丝不合时宜的幻想,那么自从她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是当朝天子后,这丝幻想也灰飞烟灭了。

    宁金听了额尔德尼本巴的回话终于放下心,但还有一事她不得不再提醒女儿一番:“你姐姐的事,额赫知道你一直在惦念,可你万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阿济格意图夺取政权,犯的是谋反的大罪,皇上不会轻易饶恕他们的,你要是为你姐姐求情,皇上恐怕会因此厌弃你的。”

    与额尔德尼本巴一母同胞的姐姐巴雅尔,顺治二年嫁给阿济格的次子傅勒赫,阿济格因罪入狱后,她也随傅勒赫一起被圈禁起来了。

    “可是姐姐自小身体就不算太康健,我怕她熬不过去……”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巴雅尔的处境额赫实在是有心无力,可生活上你不必担忧,你阿布会派人照料她的,你若是执意为她求情恐怕连你自己都会搭进去啊!”宁金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额尔德尼本巴明白额赫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她实在不忍心姐姐受苦,她心里清楚姐姐身体无恙那就万事大吉,若是有疾她恐怕会将额赫的嘱咐置于一旁。然面对宁金恳求的眼神她只能违心应下她的请求。

    乌兰轻手轻脚的走到额尔德尼本巴身后,弯下腰低声说:“格格,使节快要到了,王爷他们已经在大门外迎接了。”

    思绪猛然被拉回,额尔德尼本巴缓了缓神轻声应下。

    半晌才听得嘈杂声由远及近,接着渐渐安静下来,模模糊糊地传来正使宣读制辞的声音。

    这时一女官进来报道:“请皇后亲迎册宝。”额尔德尼本巴跟着引礼女官缓步走到拜位前跪下,左右各跪两名女官,宣读女官站在节案侧右方。

    接着宣读女官沉声宣读册文:“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乘乾御极,首奠坤维,弘业凝庥,必资内辅,义取作嫔于京室。礼宜正位于中宫。咨尔博尔济吉特氏,乃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也。毓秀懿门,钟灵王室,言容纯备,行符国史之规,矩度幽闲。动合安贞之德。兹仰承皇太后懿命,册尔为皇后,其益崇壶范,肃正母仪,奉色养兹闱,懋本支于奕世。钦哉。”

    右侧女官先是奉上册文,额尔德尼本巴接过册文交给左侧女官,再如是宣宝授宝,她还有心思调侃地想:这简直堪比击鼓传花。

    尽管心中吐槽着,额尔德尼本巴仍面色肃然:“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德尼本巴,叩谢圣恩。”接着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成。

    四位全福福晋进屋后,侍候着额尔德尼本巴进里间,扶着她坐下,道:“奴才们服侍主子更换吉服。”

    额尔德尼本巴心中叫苦,这还没喘口气呢,又要换装,结个婚简直堪比奇迹暖暖,一个场景换一套装扮。

    女官们手捧冠服立在左右,福晋们先给额尔德尼本巴褪去钗环、梳好双髻,戴上簪环,再换上龙凤同和袍。

    刚整理好着装,就听得钦天监官喊道:“吉时已到。”

    福晋们不慌不忙地依次给额尔德尼本巴递来苹果、如意,边唱礼道:“一手握苹果,一手持如意,婚后必定平安吉祥、万事如意。”

    再盖上熏过藏香的红盖头,女官搀扶着额尔德尼本巴走向凤舆。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额尔德尼本巴低头看到宁金的鞋履,心口不知怎的就慌乱了起来。

    想要牵住宁金的手,给自己一点力量,可是苹果和如意已经占满了她的手,竟是有心无力。

    这下子就更想哭了,可是一想到不知道脂粉防不防水,要是顶着一张大花脸见人就太丢人了,只能不断深呼吸,竭力忍住哭意。

    坐上凤舆,只听女官喊道:“升。”

    随着凤舆被抬起,身后传来吴克善的声音:“恭送皇后娘娘。”额尔德尼本巴心中茫然,身为后妃,日后跟阿布还能有相见的机会吗?

    凤舆缓慢起步,夜色茫茫,导迎乐划破了夜空,大红灯笼透出红色的微光,照亮了漆黑的紫禁城。送亲的队伍绵延不绝,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好不热闹。

    十六人抬的凤舆周围紧跟着随侍女官,额尔德尼本巴端正坐在凤舆里,动作都不敢稍微大一点,虽然不是头回坐人力轿夫,可是每次她都感到心惊肉跳,不敢有半分松懈。

    可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实在是引人发困,半个时辰过去还没走出去多远,她不由得幻想要是有汽车就太舒服了,不仅坐着舒服还跑得快,几十分钟就能到目的地,不用坐在轿子里苦熬了。

    想着想着思绪就乱飞起来,从额尔德尼本巴记事以来,总是会时不时地做梦,在梦中她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些从未见过,从未听过的事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幼时不懂是怎么回事,经常被梦中的场景吓到,这才惊动额赫,害的他们也跟着一起担忧。

    梦境总是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进行,看着‘她’跟父母撒娇卖痴,上幼儿园、小学,交朋友、玩耍,体会‘她’的喜怒哀乐……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额尔德尼本巴,还是梦里那个叫孟钰儿的小女孩。

    直到几个月前她又梦到了孟钰儿,梦里‘她’对一类电视剧着了迷,每日都要追剧,简直可以说是废寝忘食,还因此爆发了一场家庭大战,就算这样也没能阻止‘她’对它的热爱。

    也就是从这种电视剧里她终于算是搞清楚自己的来历,不知道是说穿越还是说前世今生才能更准确地概括她的状况。

    可是她却反而更迷茫了些:梦中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真实存在的,那么她又是如何到这个时代的呢?

    她或许就像是剧中女主角一样,孟钰儿的灵魂阴差阳错地穿过时间的隧道,在额尔德尼本巴的体内复活;或许是前世已经结束,忘了喝孟婆汤才不小心觉醒了前世记忆。

    可若是前者,为什么她会穿越呢?难道就因为那个时代的‘她’曾暗暗幻想过穿越后遇到一段奇缘吗?那么她的家人、朋友怎么办?要想办法回到那个先进、平等、自由的时代吗?

    若是后者,那么又为什么让她觉醒前世记忆呢?这些记忆能够帮助她干什么呢?她要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呢?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每天还要忙着熟悉宫规,实在是身心交瘁。

    后来她就毫无征兆的昏迷了,其实额尔德尼本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昏迷,她只以为自己向往常一样进入梦境,因为她的脑海里关于孟钰儿的记忆正在串联起来,她就像走马观花一样经历着。

    大病一场后,额尔德尼本巴对之前困惑她的问题反而释怀了。

    她现在生活在清朝,现实就是如此,世事也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够改变的,她只能过好当下的生活,走一步算一步,毕竟她又不像电视剧中的女主对历史的走向有所了解,她对清朝的了解只能有小学生的水平而已,对未来的走向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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