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育宫西暖阁,室内漆黑一片,黑暗里仿佛时间也凝结了。

    福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夜不能寐,也许是从登基为帝那刻起吧。

    脑海里回想着去慈宁宫行礼后,跟额涅的谈话。

    额涅说让他不要因多尔衮之故而对皇后心生芥蒂,这个皇后之位有对漠南蒙古的拉拢之心,也有她这个做额涅的私心,让他要怪就怪额涅。

    他当然明白额涅的意思,额涅一直以为他抗拒这门婚事是因为婚事是多尔衮做主定下的,事实上他抗拒的是满蒙贵族的势力进一步扩大。

    想要巩固满洲在这个中华大地上的政权,就一定要汉人产生认同感,所以他不遗余力地促进满汉一家,而额涅他们却总是害怕他会伤害满蒙贵族的利益,因此多番阻挠。

    就连皇后他也不能自己做主,或许是因为他太弱了,弱的没能力去反抗他们的安排。

    其实不用额涅提醒,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娶她为皇后,只要她能够谨守身份,他绝不会亏待她的,可是宠爱、皇子、后位……他不能保证。

    额涅还叮嘱他现下多尔衮已逝,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皇位,就不要再纠结往事了。可是额涅,多尔衮虽然死了,但留下的阴影却始终笼罩着他。

    他这个皇帝从始至终都是多尔衮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立他为帝只不过他跟豪格一派斗争的缓兵之计。多尔衮成为摄政王后就一个一个的打压他的政敌,甚至因为一己私怨而罔顾国家大事,先是济尔哈朗,后是豪格,一切阻碍他的力量他都要打击。

    作为一个皇帝,他十多岁了都不能进书房,不能学习治国之道,只能日复一日的练习骑射,甚至连见额涅都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被迫安心地做他手中的一个棋子,他只能告诉自己隐忍、不断地隐忍。

    可多尔衮还是不满足,一步步地试探着他这个皇帝或者说是大臣们的底线,扩大手中的权力和声望。

    他掌控着正白、镶白、正蓝三旗官兵,手中的权力甚至超过了皇权,他这个皇帝手中原本应有的两黄旗都因为尚未亲政而未能掌控。这些都让福临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有时候福临会有一种他迟早会杀进宫来的错觉。

    多尔衮的死讯传来之后,不可否认他是如释重负的,他终于可以不再做一个傀儡皇帝,所以他立刻派人去摄政王府取走所有的信符。

    多尔衮也许有过当皇帝的念头,这个愿望在他生前是不能满足了,那么死后他愿意追封多尔衮为义皇帝,将他的牌位放入奉先殿,给了他最高的死后哀荣。

    可是当在他的棺椁中发现一整套皇帝朝服时,他有种终于尘埃落定之感——果然皇位是多尔衮的夙愿。

    尽管多尔衮拥立他为帝只是权宜之策,他只是多尔衮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是皇位不是他想给就给想拿就拿的东西,棋子也不会永远握在他手中。

    好比义皇帝之名他愿意给多尔衮,可是多尔衮不该早有想法,否则就是在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亲政后,他终于不用再面对多尔衮的威胁,可是多尔衮留下的余威仍然尚在,面对群臣、面对政务福临还是会焦虑: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他能够比多尔衮做的更好吗?他这个皇帝是那些大臣的心之所向吗?他能够带领大清走向盛世吗?满蒙贵族的势力如此强大,他要如何才能压制住他们?

    他昼夜不停地看书,不断地学习,企图能够从先人的足迹中找寻到他的答案。

    屋外传来响动打乱了福临的思绪,御前太监吴良辅弯腰进来,在屏风后报道:“主子,皇太后使人来报,皇后的凤舆已经到协和门了,您该更换大婚礼服了。”

    福临坐起身轻嗯了一声,吴良辅赶紧出门挥手唤人点灯,再让太监们进屋伺候福临洗漱更衣。

    福临在四执事太监周林的伺候下穿上大婚朝服,明黄色的朝服将他衬托得十分挺拔有力。

    吴良辅相当有眼色地拍马道:“主子今日人逢喜事,气色都较往日好上几分,简直是容光焕发,天神下凡都不及主子您的威仪。”

    福临闭了闭眼,压下心里所有的不甘,露出大婚应有的开心,朗声笑道:“朕看你这是趁着这大好的日子,卖好讨赏呢。好!今日大婚朕高兴,就大赏位育宫,让你们也沾沾朕的喜气儿,吴良辅,这事你看着安排。”

    太监们乌拉拉地跪下磕头谢恩:“谢主子的赏。”

    “安郡王他们到了吗?”福临边整理袖口边问道。

    吴良辅回道:“回主子的话,方才有小太监来报安郡王他们已经在中和殿内候着了。”

    福临点头,转身走向中和殿,在众近支王公的簇拥下踏进太和殿正殿等候。

    *

    额尔德尼本巴坐在凤舆里一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地被抬进了紫禁城,直到凤舆停下的那一刻才猛然惊醒。

    静坐片刻,蓦地眼前穿过大红盖头透过微弱的灯光,一只纤细的手伸到额尔德尼本巴眼下,清亮的的声音说道:“恭请皇后娘娘下轿。”

    为了这次大婚,皇太后特地把已经出嫁的两位与福临一母同胞的姐姐召回京中,额尔德尼本巴不由得想这应该是阿图公主,听声音与雅图嫂嫂的温婉柔和不同,更加清脆一些。

    下轿站定后,她将手中的苹果和如意递给身旁的命妇,再接过宝瓶抱在怀中。

    额尔德尼本巴没看到的是,太和殿丹陛中央,福临带领着一众王公大臣们亲迎这位今后的大清皇后。

    她独自抱着宝瓶拾阶而上,一步步地踏上这又长又高的台阶,她也是这大清后宫里唯一有资格能踏上这中间御道的女人。

    福临注视着额尔德尼本巴一步步向他走来,心里不由想到:额尔德尼本巴,朕的皇后,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

    终于登顶,她松了一口气,侍奉的人都从两侧的台阶上的,没人在后面跟着还有点不习惯。

    一只骨节分明、青筋微露的手闯进她的视野,额尔德尼本巴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皇上的手,这才伸手握住。

    她被动地跟着福临进入太和殿,跨过火盆,二人跪在殿中面南设立节案前的拜位上。

    福临手掌的薄茧磨得她的手心发烫,连带着心跳也急促了起来,直到松开,她才深呼一口气。

    她这里由女官剪下一缕头发,福临则是安郡王跪在身侧从辫尾剪下一缕发丝,案前女官将发丝合在一起,编上同心结,放入绣有龙凤呈祥纹样锦囊中,贺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恭贺皇上皇后结发之喜。”

    这个锦囊是额尔德尼本巴在宫中学习宫规礼仪时,被皇太后要求亲手绣的锦囊。

    她当时还以为是要送给皇上的,半年里练习了好多个,最后挑选最好的一个送去的,却未曾想到原来是装结发之物,想到这里额尔德尼本巴的脸颊染上桃粉。

    结发之礼礼成后,福临自行回宫,而额尔德尼本巴则由女官们侍候着从太和殿后槅扇门出去,再改乘孔雀顶轿,由中和殿前往位育宫东暖阁的洞房。

    被人扶着跨过位育宫洞房门口的马鞍,进入洞房,额尔德尼本巴凭着直觉把宝瓶递给身旁的人,二位公主扶着额尔德尼本巴坐到床沿。

    额尔德尼本巴松了口气,从凌晨开始她就像个木偶一样随着那些女官们摆弄,到这一步,她终于可以松松神了。

    虽说已经与皇上牵过手,但二人从未见过,想着马上就能看到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她怀揣着期待静静的等待着。

    安郡王、简郡王等近支王公分别手执藏香、提炉、宫灯在前引着福临走向位育宫洞房,福临进屋后太监们将起哄声关在门外,屋子里霎时安静了起来。

    绕过门口贴着鎏金囍字的木朱漆曲尺形影壁,入目是端正坐在喜床上的他的皇后。

    宽大的龙凤同和袍也没有遮住她身体的曲线,坐在床上反而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额尔德尼本巴的视野只有红盖头下那小小一片,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不受控制了起来,砰砰直跳,紧张地悄悄攥紧双手。

    走到床边,福临撩起袍子端坐在额尔德尼本巴身侧,两手分别放在膝盖上,一时无言。

    安静了片刻,福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女官的声音:“吉时已到。”紧接着公主、福晋和命妇们手捧托盘进屋立在床的左右两侧。

    福临转过头就看到两个姐姐先是调侃的看他一眼,才行礼道:“喜秤挑盖头,玉凤配金龙,皇上,您该揭盖头啦!”

    福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起身拿起托盘里的玉如意喜秤,用喜秤挑起盖头一角,缓缓掀起盖头,露出额尔德尼本巴小巧精致的下巴,接着是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樱唇、秀气的鼻子、轻闭的双眼,眼睫微微颤抖颤抖像是羞怯的蝴蝶扇动着翅膀,神色虽然平淡,但脸颊透着淡淡的粉色,倒显得清冷的面容有些娇俏。

    福临呼吸一窒,心跳都慢了半拍。也许是屋内的香气太过浓烈,要不然他的心中怎么会掀起一阵波澜,他心想。

    额尔德尼本巴眨眨眼睛,努力睁开那双由于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突然见光不适应而闭上的双眼,抬起头终于见到了大清的皇帝、自己的夫君。

    不禁感叹道确实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大帅哥,就算是还有些稚嫩,但也是她前世今生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美貌。只见他身形挺拔如松,脸型流畅,鼻梁高挺,眼型竟然是眼尾略微上翘的丹凤眼,而且眼神清亮,带着少年人的朝气,虽然从面上看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但又浑身萦绕着一种帝王威严的风姿,有种独特的魅力。

    额尔德尼本巴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眼睛弯弯、唇角下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福临像是才回过神来,撤身坐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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