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楚绪刚跑出城,不出几十步便听见城门关闭的闷响。她不敢回头,按照冉铮的话一直往西跑,跑了约莫两里地,果然见到柳树下拴着两匹马。她解下其中一匹,翻身上马,继续向西。

    楚绪策马跑了向西,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了岔路,分向南北两边。而向西是一座山,山上树木丛生,看不见路。楚绪想了想,挥鞭一抽,马儿嘶鸣一声,沿着官道向北跑去,而她自己则转身上山。

    天色变暗,楚绪从崎岖的路,只能手足并用并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攀着树木往山上爬。脚下的沙土和碎石很滑,短短一段距离,楚绪已经摔了好几跤,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在狱中的时候,小皇帝楚佑告诉她,出城之后会有人接应她,再结合冉铮交代的话,她推测这座山中大概率有控虎卫的暗桩。

    今夜天气晴朗,无风也无云,月光点亮了整个大地。这山并不很高,却是绵绵延延一大片。摸爬约莫两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楚绪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发现了一条绿色绸带。这条绸带的颜色与树叶接近,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树旁边的地上隐隐约约有一些被人踩踏的痕迹。这样绸带每隔一段就有一个,连在一起就是一条隐秘的山间小路。

    楚绪喜出望外,有这些标记说明山中有人。绸带的位置并不容易找,再加上夜色浓重,楚绪好几次都走岔了路。连续几个时辰精神紧绷,又滴米未进,楚绪觉饿得眼睛发花,四肢也开始打颤。然而她根本不敢有任何松懈,如果不趁着天黑找到接应的人,时间拖得越久,追兵就找到她的概率就越大。非但如此,一旦体力耗尽,自己甚至很有可能折在这叫天天不应的荒山野岭中。

    “长公主殿下。”

    突然听到有人唤她,楚绪下意识一惊,抓住身边的一截树枝。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楚绪借着月色从头到脚打量那人,他一身控虎卫装扮,虎头刺绣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长公主殿下,属下童诏,奉命迎接长公主殿下。”

    “去哪里?”

    “请殿下随我来,山中有我们的暗桩。”

    终于遇到了,楚绪闻言松了口气,紧绷的弦此刻终于稍微松了些。她跟着童诏在林中穿行,隔一段就能看到树上的绿色绸带。

    楚绪边走边问童诏“此处暗桩一共有多少人?”

    童诏答道:“回殿下的话,一共五个人。”

    楚绪脚步一顿。

    这几日的遭遇让楚绪变得格外敏感,她明白,任何一个细小的异常都可能是暴风骤雨的前兆。控虎卫中,六个人成一组,故而暗桩的人数必然是六的倍数。楚佑刚登基的时候年纪尚小,于是让闵昭贤趁着摄政的这段时间,疯狂打压控虎卫分布在各处的力量。除了留在中央的控虎卫成员之外,控虎卫在京外的势力几乎被他削弱的所剩无几。

    很有可能,这个暗桩也不例外。

    童诏察觉到她的停顿,转身问道:“殿下,怎么了?”

    楚绪大脑飞速运转,随后她缓缓坐下来,按住自己的脚踝,皱眉道:“我的脚扭伤了,走不了路。”仅凭童诏一句话,她无法下定论,她只是不愿意冒险。

    童诏蹲下来,有些不知所措。楚绪装出痛苦的神色,借机观察他的脸——他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不到二十岁。这不合理,其一,如果此处的暗桩是安全的,里面的人在这里至少值守了七年,不会有如此年轻的侍卫;其二,在这种危机的环境下,控虎卫为了保存实力,不可能顶着暴露再招募新人,给对手制造安插细作的机会。

    想通了这两点,楚绪对童诏说:“你帮我找一根结实的棍子,我需要拐杖。”她需要武器。

    童诏应了,立刻去旁边找了一根三指粗的树枝,用匕首砍下来递给楚绪。

    楚绪提了提棍子,果然趁手,于是她支撑着身体假装艰难地站起来,说道:“带路吧。”

    “殿下,您能行吗?”童诏有些担忧地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走慢点,没问题的。”

    童刚转过身去,楚绪立刻抡起手里的棍子,“啪”的一下敲在他后脖颈上。童诏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了下去。楚绪用手里的棍子戳了戳童诏的腰,见他没反应,才大着胆子走过去,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饥饿,楚绪手抖的厉害,她在他身上翻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反倒找出来一块饼。楚绪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狼吞虎咽起来。

    没想到那饼又硬又干,吃起来活像是往嘴里塞石头沙土。楚绪哪里吃过这种东西,一口咬下去,当场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看到旁边有一条小溪,她赶忙跑到溪边,也不知干不干净,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水,才勉强将嘴里的干粮塞进喉咙里。

    干粮和着水一起往胃里滑,食道撑得发疼,楚绪被噎得掉下眼泪来。

    她往水中一瞥,恰好瞧见了自己的倒影——原本束着的头发松了,发丝乱飞,衣服上东一条口子西一块破洞,脸上满是尘土,眼泪滑出了两条的痕迹——哪还有什么公主的样子。

    她就着溪水一点点地把干饼塞到肚子里,狠狠地洗了一把脸,又蘸着溪水把头发抿了抿,抬眼一看,只见天边泛白的弧线缓缓拉起来。

    楚绪犹豫再三,还是把从童诏身上薅下来的几两碎银子收进衣袋,又将他的匕首也塞进靴子里。此时她才发觉,自己赶了一整夜的山路,衣服划破了不少,这双鞋子倒是完好无损。这双鞋是冉铮为她准备的,而冉铮在监狱中拿出来的靴子也是这种制式。这靴子格外好穿,鞋底又厚又软。想来冉铮是将门之后,这靴子或许是他们军中穿的款式,适合长途跋涉。

    暗桩怕是已经不可靠了,向西走便是白沙县,山中不宜久留,楚绪决定先找到城镇再想办法。

    虽然补充了点干粮,但毕竟一夜未眠,楚绪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她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山坡上松动的泥土,脚下一空,顺着山坡便滚了下去。好巧不巧,她脑袋碰到一块石头,登时晕了过去。

    ***

    意识恢复的时候,楚绪闻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檀香味。她挣扎着扯开眼皮,脑袋被撞到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又试着动了动四肢,好在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并没有骨折。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草席上,映入眼帘是两尊土地公和土地婆的像,土地爷身上的披风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醒啦?”楚绪听到声音,才发,土地爷脚下的供桌上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那少年衣衫破旧,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狗尾草的穗子随着他说话上下翻动。

    “你是?”

    “本土地救了你,你不得给叩谢本土地?”

    楚绪愣了一愣,才发现他身上披着的及土地公神像的披风。

    “……多谢救命之恩。”

    “哼,这还差不多。”那少年说着,随手拿起供桌上的一个苹果,大口啃了起来。

    楚绪看的眼皮一跳,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大胆,就不怕冒犯了土地爷?”

    少年从供桌上跳下来,“咔嚓”咬了一口苹果:“我是叫花子,我还怕冒犯土地?”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那个苹果,把果核往门外一随手一丢,便嚼便道,“再说了,这世上要是真的有神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子民到处要饭?”

    这句话让楚绪心里咯噔一下。

    少年见楚绪不接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问道:“你是京中哪家的小姐?”

    “我……像吗?”楚绪看了看自己,身穿粗布麻衣,形容狼狈。实在和“小姐”搭不上一点边。

    少年面露奇色,走近了两步,目光将楚绪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是小姐,难道是花子?”

    不等楚绪回答,他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晕倒在这?”

    楚绪对他投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向后退了一步,转开目光,信口胡诌道:“有个大官要抢我做他的小老婆,我不愿意,便跑了出来。我在山上摔了一跤,也不知道怎么晕倒的。”她这么说倒也不全是扯谎。

    “啧啧啧……”少年摇了摇头,皱起眉头,“好惨的大小姐。”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绪觉得他的话音带着戏谑。

    “我叫苏北落,你呢?”

    “我叫凌霜。”这“凌霜”二字其实是楚佑为她挑选的封号,本来拟定在她出嫁的那日下旨册封,然而诏书还没下,就出了这档事。

    苏北落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我要休息了。”说罢转身走了土地庙。

    楚绪方才惊觉,天色渐晚,太阳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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