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宇四年末时,霜降的寒风已经吹进了大元的千家万户。

    京城的百姓纷纷去了夏衣,将过冬的夹袄、领子、厚棉絮等尽数翻了出来,准备应对接下来逐渐步入的冬季。

    长街萧萧,寒风吹过屋檐,檐下的白灯笼晃晃悠悠,尤为引人注目。

    再细看,每家门前,都挂了这么一只白灯笼。在一向繁荣的京城里,画出了一道交替纵横地醒目织网,为这偌大的京城,添上一抹肃穆之色。

    若有心人注意,还会发现百姓们在翻旧置新时,亦是有意地避开了喜庆的大红色着装,多选简朴素色为主。

    原因无它,皆因半月之前,大元的惠宁皇后,辰宇帝的发妻,于酉时三刻。

    崩逝了。

    帝后伉俪情深,举国同悲。

    ……

    宫墙深处,东宫的烛火已经燃了整整一夜。

    天色渐明,有宫人默默地上前替换掉即将燃尽的残烛,又悄声退了下去。

    无形的冷肃与沉重弥漫开来,让人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什么。

    直至天光大亮,几名太医才拭着额汗,陆续从寝殿内走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几位宫装美人连忙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她们皆着素装,略施粉黛的娇颜个个美如花,却都蒙着一层忧虑愁困之色。

    “卢太医,太子现在如何了?”其中一位美妇问道。

    “回芹妃娘娘。”卢太医叹惋一声,作揖道:“目前算是稳定下来了,但是太子殿下的病情依然不容乐观,还需要多加观察才行。”

    芹妃轻蹙娥眉:“可查明病因了?”

    闻言,几位太医都露出几分窘迫之色,依旧是卢太医答:“这……恕臣等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尚不能查明太子病因。”

    此言一出,众妃嫔各自对望,私语惊呼惋惜此起彼伏。

    自惠宁皇后病逝之后,太子于灵前守孝七日后便突然陷入昏迷,最开始只说是心力郁结,积劳过度所致,休养几日便好。谁知后来便一病不起,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好几次都进了鬼门关。

    又像今日般被拉了回来。

    芹妃眉间亦是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但还是柔声道:“卢太医莫要自谦,既能担任院判,卢太医的医术自然是受认可的。几位都累了一夜,太子既已暂时无恙,大家便先回吧,此处有本宫照看即可。”

    最后一句,既是对太医们说的,也是对其他几位嫔妃才人说的。

    于是众人便三三两两告辞退下,只剩一人站住未动。

    丽才人道:“妹妹陪姐姐吧。”

    芹妃看了她两眼,也不推辞,点头同意了。

    有其他妃子注意到她们的动静,面上露出一抹疑惑,却不敢多问。直到走远了,才奇怪的嘀咕道:“这两位怎么突然关系近起来了?”

    “……”

    说是照看,其实一切都有宫人,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太子已经歇下了,二人便相约在附近随便走走。

    走着走着,周围便再无杂人。

    丽才人:“姐姐最近可真是辛苦了。”

    芹妃:“丽才人有话不妨直说。”

    丽才人笑了一下:“瞧姐姐这话说的,妹妹可没别的意思。”

    芹妃也笑了:“吕菀,本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演呢?”她淡淡道:“东西拿来,有话就说,不说就回你的丽阁去。”

    丽才人撇了下嘴,从腰侧取下了一只荷包,递了过去:“姐姐注意着用量。”

    她眯着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道:“妹妹只是想提醒一下姐姐,最近风声紧,还是莫要操之过急,小心惹祸上身,姐姐胆子大,妹妹可不如姐姐,毕竟那日受到的惊吓,可真是至今都没能缓过神来。”

    芹妃冷眼看着她。

    丽才人继续说道:“妹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如今,我们姐妹二人怎么说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妹妹也是想为自己多打算打算,姐姐可别介意?”

    芹妃“呵”了一声:“瞧妹妹说的,这点分寸本宫自然还是有的。”她抬眼笑道:“好不容易扳倒一个劲敌,本宫可不愿自毁前程。”

    丽才人以手遮面,露出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姐姐这么说,妹妹可就放心了,既如此,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言罢福身。

    芹妃哼笑一声,率先转过身,刚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慢声道:“对了,丽才人胆子小,那就少出点门,听说七皇子近日在国子监表现不是很理想,虽说皇上现在无心注意,但丽才人既身为人母,想来还是代为督导一二比较好。”

    “丽才人觉得呢?”说完也不在意对方的回答,自顾自地离开了。

    丽才人笑容微僵,慢慢站直了身子,颇为愤恨地咬了咬牙。七皇子的成绩一直是她最头疼的地方,她可以帮儿子做到任何事,但唯独这个,只能他自己用功。

    尤其是辰宇帝如今身下的这几个皇子,个个都是文武双全之辈。

    自幼的好苗子。

    偏偏她生出了七皇子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除了武略还能勉强看上眼,文章向来写不出一篇让夫子称赞的!

    “方萧玉,你就得意吧,看你还能得意多久!”丽才人狠狠咒怨道:“皇后倒了,下一个就是你!”

    她不知道的是,芹妃在转身的刹那亦是彻底冷下了脸。吕菀这个蠢货,仗着如今捏着她的把柄,便不自量力地觉得能踩到她头上去,居然反过来威胁她。

    不过,现在确实不该对东宫操之过急。

    芹妃眸光冰冷,素手用力捏紧了手上的荷包。等着吧,她且先暂时容忍这贱人一段时间,等彻底解决了太子,她再回头慢慢和她算账!

    ……

    东宫,太子寝殿。

    金丝软榻上,十二岁的少年双眸紧闭,他唇色泛白,浑身时不时颤抖一下,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一副睡得极不安稳的模样。

    忽然,他惊喘一声,蓦地睁开了双眼。

    少年躺在榻上,双眼迷蒙地望着顶部纱帘,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头的汗水簌簌而下,打湿了鬓发。

    顾止羽缓了好一会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慢慢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透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顾止羽侧头,看到梧桐和三两宫人一起走了进来。

    宫人手上端着热水和汤药,梧桐替他简单擦拭了脸,又净了手,这才将还冒着余温的药碗递到了顾止羽面前。

    顾止羽垂眸,静静看了两眼,在几人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顾止羽道:“备水,本殿要沐浴。”

    梧桐接过空碗,点头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一应用具便都准备齐全了。

    顾止羽沐浴时向来只留梧桐一人侍候,所以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主仆二人。

    十一岁的梧桐尚还没有练成后来的沉稳性子,人刚一清,他便急声道:“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止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冲他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

    梧桐立刻反应过来,不再多言了。

    主仆二人一同没入屏风后的浴池,直到沐浴过半,顾止羽才轻声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心。”

    梧桐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如同排山倒海般一重一重压了下来,他都快急疯了。

    “殿下,你明知那个药有问题,为何不让我找机会换掉那个药?殿下信我!我能做到的!”梧桐一想到这件事,就气的牙痒痒。

    顾止羽眉毛一竖,眼中露出一抹严肃之色:“绝对不能动!梧桐,我没下达命令,你若敢擅自行动,你就不要再来见我!”

    “为什么?”梧桐是真的想不明白。

    顾止羽深吸口气:“梧桐,如今的东宫已经不是以前的东宫了,除了你,没有任何其他人能让我笃定其是否为对方的耳目,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梧桐心里一紧:“那我们找皇上!殿下,你去见皇上,你是太子,皇上不会不管你的!”

    顾止羽苦笑一声:“父皇不会见我的,起码现在,我见不到他。”

    梧桐茫然:“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注意到太子黯淡的神色,睁大眼睛,迟疑道:“难道……和皇后娘娘有关?”

    顾止羽默然不语。

    梧桐忐忑地看着他:“……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皇后娘娘到底是……”

    “梧桐。”顾止羽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年眼帘微抬,双眸里噙着梧桐看不懂的神色,尚且稚嫩的面容流露出完全不符的成熟来。

    他道:“就算父皇暂时不会见我,我现在依然是东宫之主,是立朝便钦定的太子,是大元的太子。”

    “母妃刚逝,如今正是风声鹤唳之时,背后的人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的。”说到这儿,他语气带上了几分安抚的味道来。

    “她们就算要我的命,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但同样的……”顾止羽抿了抿唇,眼睫快速震颤了几下:“我也要配合着装不知情,就算我明知那药有问题,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母妃死了,现在的东宫就是砧板上待下锅的鱼肉。”

    “我们只能等。”他定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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