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个提前交卷是不是?”倪也兴奋不已,发过来一条链接,“都转到我们小区团购群去啦。”

    链接是视频号,视频创作人:A汤问钟馗所24小时在线。

    林音:……

    点开各大工作群和汤问的朋友圈,两眼一黑。

    “封面截图为什么这么丑!”林音悲愤道。

    短短一段十几秒视频,配上夸张音效,播放量已高达240321,群里有几个合作过的券商、客户、律师排队点赞。

    汤问将此条视频置顶了。

    文字:钟馗会计师事务所门面招牌!@考试日前一周不在线欢迎友好业务交流![白眼鬼脸]

    倪也赶忙安慰她:“不丑不丑,你这么好看,丑字跟你沾不到边。不过,我记得去年你可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出来,怎么,去年看见帅哥了,今年没有?”

    “哪有帅哥!”林音在工作群里狂@汤问删除朋友圈,飞速回答。

    “个个熊猫眼在楼梯上打坐狂背书,其中还有个在背法华经,看着比我还虚。”

    “不过……”

    她走到卧室门口停下,摘掉干发帽甩了甩头,靠在窗户边吹着盛夏的晚风。

    “不过什么?”

    “倒是回家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帅哥——”

    倪也敷着面膜尖叫:“有多帅!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有我家安安帅吗!”

    大学舍友四年,倪也对林音的审美简直盲目自信,只要她肯轻飘飘说句还不错,那就相当于是校草级别的大帅哥了。

    “很帅,不过,他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嗯——”林音歪头思考,“太一本正经了,有点傻,而且算数也不好,钱多爱浪费呢。”

    “帅哥的傻怎么能叫傻,叫纯真美!就像我家安安一样!”

    林音把手机拿远,“你也不小声点,被你老公听到了。”

    倪也盘腿坐好,单手扯了下面膜的边缘:“纸片人的醋他吃的过来吗,对了,正想跟你说呢,陈继岩这个二货前天居然翻我手机!”

    霓虹灯闪烁,小区外的商业街一片五彩斑斓,高悬的圆月玉面羞隐,浮在云朵背后,露出半轮未满的上弦。

    又快要到一年圆月当空的日子。

    自CPA专业阶段考试提前,与综合阶段同为8月举行后,她们这些打工狗考生就有闲情逸致过中秋与国庆双节了。

    今年放假,她可以回家,回璋明山歇一歇。

    林音听着耳边倪也絮絮叨叨,愉悦地望着月亮出神。

    “……他在慢脚点送女主播火箭我都不管,竟然还敢偷偷拿我的脸解锁!岂有此理!大半夜站我床边,试了三次才解开!我看监控的时候都吓死了,对着我三鞠躬,他遗体告别呢!”

    “噗——”林音被逗笑了,“那他都看了些什么?你手机除了游戏和小说,应该没有别的可疑痕迹?”

    鉴于好友对纸片人的痴迷程度,林音根本想不到她会做什么让陈继岩铤而走险的事。

    倪也道:“就是小说啊!我不过是在花市的一篇文下面留了句言嘛,他就打印出来挂在床对面!

    “什么文?林音隐隐有了预感。

    “呃,抹布触手那种……”

    “所以留的什么虎狼之词?”

    倪也弱了下去:“那个,就是说,想看男主开&*^。”

    “开馆验尸?”

    什么神鬼走向。

    “不是!”倪也咬咬牙,“开裆验棍!这货说什么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让我有心思想别的男人!”

    俗话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看文久了也有三分慧根,倪也开始栩栩如生地大倒苦水,描述老公如何看着那条留言三省吾身,从而邀她进行深入灵魂的交流。

    林音听得脸发烫,啪叽拉上纱窗开空调,降温。

    丝绸睡衣滑溜溜的,一坐下,布料在皮肤表面如河水一样流过。

    房东原先配的是一张樱桃木真皮靠背床,林音额外租了间地下室,将床挪过去放着,另买了张法式乡村铁艺床架。

    银灰色哑光漆皮,一点都不反光,床头是简约的拱门花纹。

    林音最喜欢两侧像权杖一样的柱子,令她想起璋明山老屋那张祖传的四柱床。

    入夜,林音留一盏夜灯,弓起身子,将怀里蚕丝毯裹紧双足,闭眼假寐。

    因为种种原因,她每次考CPA都不太顺利。

    第一年,与家中闹翻,不自量力地报了六门。

    刚毕业不愿回家继承祖业,扛着压力面试进事务所,却根本没有人权。

    不仅考试假只有7天,连国庆假都被拉去改底稿,自然只过了一门。

    不过幸好,是最难的会计。

    后来钟馗事务所迁至A市,林音莫名其妙被自家经理介绍了过去,她只过了一门,便以为是嫌自个儿水平不够。

    却没想钟馗的所长汤问居然与她是一类人。

    吃一堑长一智,此后她一次只报两门,稳扎稳打,可怪事年年发生,每年都只能过一门,且另一门永远都是59.5分,多半分都能要了中注协的老命。

    她逐渐明白,是有一股力量在戏耍自己。

    去年是唯一一次破例,她因工作受伤回家休养了四个月,也许是那些苦苦纠缠她不放的灵能终于大发慈悲吧。

    林音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将拳抵在胸口按压,让那不怎么爱动的心脏泵一泵心头血,别趁她睡着偷偷罢工了。

    楼上空调外机管道滴水,哒,哒,哒,一刻不停,令她一闭眼就回忆起考场上泛滥成灾的鲜红。

    救命——救命——救命——

    她迷迷糊糊,在睡着的边缘,耳畔却清晰听见了风在鸣叫。

    风的形状是河堤柳叶在摆动,风的声音是摇摇晃晃吱嘎作响,风无孔不入,会像信使一样携来深山幽谷的哀泣。

    两岁,刚能听懂大人说话的林音蜷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咬着嘴唇不哭出声音来。

    “宁宁,我的孩子。”

    太婆婆念着她的小名,嗓音苍老,用粗糙但温暖的双掌捂住她的耳朵。

    等林音‘哇’地大哭钻进她怀里,她就会逗弄小小的幼孙的下巴,哄她睁眼。

    “别怕,孩子,看看太婆婆。”

    林音抽泣地用一只手捂住左眼,另一只手掀开眼皮。

    头发花白的老人双眸深黑,像是要把她的恐惧、抵触、惊吓,全部吸进去搅成碎片。

    林音再一次闭眼,索性大哭大闹:“我怕,我怕!”

    ‘咣!’

    木屋房门被踹开,屋粱震下了几条红绳。

    林青珍裹着一身冰雪的凌寒走近,手上握着根麻油浸泡过的黝黑草绳,言辞狠厉:“外婆,不能这么惯着她!”

    训罢,麻绳虎虎生威,如同镰刀一样挥了过来——

    “太婆!”林音从梦中惊醒。

    率先看床脚。

    不是熟悉的四主床,是她的铁架床,那道深深凹进去三厘米的鞭痕无处可寻。

    她喘着气,摸到枕头下的鼻烟壶,急迫凑到鼻尖吸了一口。

    这个现实中发生过的噩梦,自太婆婆出殡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转过头,窗外月亮已出云,圆圆如镜,垂在枝头,竟像是触手可及一般,树枝被风吹动了,密得像一把胡须,接二连三飘起来,打在窗户上亦如鞭子。

    鞭子……

    林音喃喃侧身换了个姿势。

    片刻后,心陡然一跳。

    她住的可是新房有电梯的18楼!

    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榕树条在她的窗外!

    就在意识到不对后,她默默攥紧鼻烟壶,手心微汗,还是不愿睁眼。

    空调开了26度,有一阵阴寒自卧室的边角向中心渗透,林音甚至能想象出那像床帐一样的雾气正在包围自己。

    卧房中央,单薄的铁架床承载着纤细的女孩儿。

    她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蒙住了脸,无数枝繁叶茂的根条顺着铁架往上爬,如蛇头一样在空中立起来,注视林音。

    好像在看她有没有醒着。

    那些枝条尖细腰粗,蓬勃生长,逐渐从拇指粗细,暴涨成碗那么粗!短短的几秒钟里,树木就从幼小枝苗长成参天大树。

    茂盛的绿叶转为衰败,纷纷蜕落,干净整洁的地板顷刻间堆满落叶,奇怪的是,唯独床上没有一片叶子,似乎怕极了惊扰她的酣眠。

    粗壮宛若老树树根的枝条弯下了腰,悄然钻进被子,顶端较细,并未造成太大的起伏,先是在她的脚腕边悬空弯成一个环,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像两枚环形镣铐,牢牢锁住林音的脚踝。

    林音微微一抽脚。

    树环停了,不再继续圈她。

    与此同时,又有一根最粗的枝条伸到她的上方,似在打探,徘徊,然后矮身下坠,抵住床垫,竟然将乳胶床垫压出了一道凹陷!

    沿着凹陷,粗枝隔着被子钻进淡绿色床笠,慢慢自下而上没入林音的腿弯。

    然后一点一点,缠上她的大腿、腰肢……直到脖颈。

    只要它一用力,林音就会被活活勒死。

    可它的力道那么温柔,像极了太婆婆的抚摸,想要触碰,却又怕自己遍布伤痂的手心刺痛了她。

    女孩儿年轻的躯体如此之美,双腿并拢,笔直修长,曲线由胯部到腰急促收束,窈窕婀娜好似一副油画中蒙着洁白绸缎的神女。

    为什么缠着我!

    神女正在脑内疯狂骂街,恨不得传音到百里之外摇醒闺蜜。

    都怪她!临睡前跟她说什么触手,什么藤条!现在这堆不干人事的玩意儿还会学以致用了!

    哦,它们本来就不是人,当然不用干人事。

    可是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学捆绑play啊??

    她现在严重怀疑清明假期时倪也来她A市玩住她家里,一定趁她加班偷偷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禁忌小说。

    那东西可是识字的。

    她动了动手腕,试探地摸上腰侧松垮的藤条。

    眼皮颤动。

    不!这哪里是树藤,这分明是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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