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藤的肌理非常柔韧,指甲映进去便能留下弯弯的月牙,分泌出湿黏的绿色液体,不一会儿便能风干,树根则不同。

    璋明山上有几棵上世纪种的老红杉,它们的树根顶开坚硬的山石黄土,暴露在外,每一根都虬结粗硬,有的甚至能伸到十几米之院,斧子都难以砍动。

    一枚鲜嫩的绿芽悬然飘落,正正封住林音红润的口鼻。

    有雨水的清冽。

    林音吞了口口水,轻声问道:“你……找我?”

    手中树根并未抵触她的抚摸,于是她壮着胆子用手去圈,衡量它的粗细,惊叹的同时睁眼,低头,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又是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见她醒了,树根颇为留恋地蹭了下她温软的手掌,徐徐松开,后退。

    巨枝簌簌挪动,翩若惊鸿般游曳合拢,如孔雀开屏后的尾巴收起,举重若轻。

    方才还被千百根纸条笼罩而暗无天日的床尾不复压迫,咔哒一声,墙壁上方固定的投影幕布展开,衣柜投出了一束光。

    “还挺会用高科技。”

    林音暗自嘀咕,抱紧双腿,将枕头立起来靠在背后静静等待。

    她的卧室内没有一块反光的物件。

    镜子,电视,台式电脑,一律没有。

    纱窗也更换过,网眼极密,当时商家推荐买高清,她坚持不要,非要最密的网眼,保证不会看到窗户,她还在窗玻璃上贴了软胶条,凹凸条纹,隔音,一旦阖上,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桌子铺的是最古朴的黄色麻布,上面寥寥无几摆着纸巾和笔筒。

    此外,就只有一个15厘米见方的墨蓝色漆器梳妆盒,盒子外又包扎一层纯白方巾,手机放进去,尺寸合适得仿佛量身打造,再大一寸就塞不进了。

    层层保险,都是为了防那些无处不在的灵能一声招呼不打就出现在她眼前。

    当投影幕布上出现马赛克花纹,并出现一行字之后,林音便知道原来她再怎么防,都是徒劳而已。

    [你长高了。]

    未知的强大灵能敲出几个字。

    林音讶然:“你见过小时候的我?”

    她边说着边在脑海里搜寻,搜索结果,无。

    如此强大的力量不可能那么容易淡忘,可要命的是,她12岁那年有一段记忆缺失。

    [我见过很多的人,但你是唯一一个。]

    第一句话是故作亲密套近乎,第二句就开始故弄玄虚了,林音一时没有把握自己会不会被伤害。

    她向来只是能看见这些东西,却从不与它们建立感情,更屡次忽视它们的恳求。

    这强大的灵能会是来替它们主持公道的吗?

    “我什么都不会,你找我没有用的,去找别人吧。”林音捂住胸口,可怜巴巴地先认怂,“你见过我,那就应该清楚我出生在什么样的家族,还有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我并不是唯一的!”

    卧室里有好几处光源,昏黄的小夜灯,投影仪开机后的红灯,幕布的光芒最浅,只有几行泛着银色的字。

    窗户被打开了,想来也是树根捣的鬼。

    月色正明,像一卷亮面乌银锦帛铺在地毯上,织成了一块光滑的月光镜,竟与阳光有同样的效果,照出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颗粒。

    颗粒渐渐由乱到有规律,神乎其神地变成全息投影,不停闪现过林音成长的样子。

    “你是谁!”

    她慌乱地捂住嘴,不让惊叫冒出来,手掌又慢慢握成一个拳头,牙齿无意识地啃咬起拇指骨节。

    [我认识你很久,你却是第一次认识我。]

    随着这句话浮现,月光镜定格在她白天坐在电脑前与键盘较劲的背影。

    [你就是唯一的,林音,不要怀疑自己。]

    这是什么视角?考场监控?

    不,监控的角度应该更高,不会是平视的,所以这个画面是在教室后排的人拍摄的!

    会是……人吗?

    林音一改柔弱,有些恼怒地抬头,冲着衣柜上的投影仪骂:“你这么厉害,能控制投影仪,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考场上录像,又何必藏着掖着,像之前那些一样出来见我啊!变成人、小狗、突然唱歌的八音盒,不都行吗?”

    [我没有恶意,别怕,林音,只是有些小事相求,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越假装温柔林音越不买账。

    “不出来是吧?”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衣柜边将投影仪拿了下来,一只手拽住电源线,“既然这么了解我,那也该知道姑奶奶什么脾气——”

    “识相的话。”不等对方做出回应,她倏然一拔,“就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投影仪应声断电关机。

    她像是获得胜利了一样,将四四方方小饭桶款式的机器抱在怀里,坐回床边检查。

    “哼,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不还是老一套,吓唬人!”她为自己的胆识感到得意。

    林青珍总训她胆小,不成气候,在璋明山看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往太婆怀里扑。

    现在呢?她可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吓哭了。

    老屋后院堆的柴火不是爱三更半夜逗她玩吗?看她中秋回去怎么一雪前耻。

    一切好像恢复到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林音翻来覆去地找投影仪螺帽,想把外壳拆掉,彻底防止投影仪重启,这是倪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能扔,若收进柜子里,又没法保证不会再次出现今天的情形。

    “这么说的话,它能控制机器……”她突然想到什么,自言自语纳闷地说:“它们也会进化么?以前那些东西都不能变成实体,顶多让我看见,跟我说话,碰都碰不到,今天这个大件货不光能按开关,还有考场的视频……”

    真相呼之欲出!

    林音‘啪’地一张拍在铁床栏杆上:“难道说,姑奶奶这些年的考试不过,都是这个死东西在从中作梗!”

    在她没注意的地方,一根细如绳索的树枝爬上门把手,一压,门悄无声息打开一条缝,同时,床的另一边,树枝根根交叠组成了一个底盘,从床下游荡到她赤|裸的脚边,然后故技重施伸出两个环,一举将她的双足套了进去!

    林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锁住。

    什么鬼啊!还来!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还要销假上班啊!!

    她突然很想发疯大叫,把投影仪往床上一扔,不管不顾地张嘴蓄力:“啊——”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嘴巴就被一片叶子温柔地覆盖住。

    树枝脚环牵引她站到底盘上,平稳地滑出门去,转弯,进入了卫生间,在镜前停下。

    房东十分恶趣味,镜子选的与白雪公主真人电影里的魔镜一模一样,有两圈灯带,一金黄,一粉红。

    说明书上写会随机亮灯,如果亮的是黄色,说明照镜子的是丑女,亮的是粉色,则代表是美女,还特别强调一句:本产品电路图如上,绝不会出现同时亮的情形。

    什么破产品。

    任‘人’摆布的林音看着镜子周围两圈又黄又粉渐变成暖橘的灯光吐槽。

    “唔唔!”镜中的她竭力撕掉了树叶,“又要让我干什么?!我,要,睡,觉!”她凶狠地龇牙,朝卫生间四处张望,寻找刚刚那个大件货。

    镜中的‘林音’却并未做出同样的动作。

    只见她嘴唇张合,眼神哀怨祈求,像在说着什么话,而光滑镜面上出现了几行字。

    [你猜得没错,今天在师范大学的也是我。]

    “好啊你,还敢承认,你知不知道我考试有多苦!”

    得到肯定的答案,对方还丝毫没有歉意,林音气得哽咽。

    “要不是妈妈非要我继承、继承那见鬼的灵媒身份,我才不会一个人跑到A市来,这么多年不回家!”

    她以为自己没有哭,可嘴角微咸的滋味出卖了她。

    “家里没有给过我一分钱,大学学费都是我去做家教攒出来的!为了CPA考试我天天加班到十一点还要回酒店看两个小时的书!你随随便便耍个小把戏就破坏我的考试,你是不是人啊!”

    林音憋屈了一整天乃至四五年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彻底关不住,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流:“你们,你们天天缠着我,我根本就不想理你们!”

    “还,还总是吓我,你不觉得到处都是血很吓人吗?!”

    “有本事找我妈去呀!她又能打又能跑,比我厉害那么多,我跑一下就会死掉!”

    她吸着鼻涕看镜子。

    另一个她的表情很是心疼,一双姣好的眉毛紧蹙,咬着嘴唇拧手指,林音甚至觉得‘她’都想从镜子里伸手臂出来抱抱自己了。

    [别哭,是我不好。]

    噫……变态。

    林音抚摸胳膊抖了抖。

    一哭就打嗝,一打嗝就胸脯一跳一跳的,都哭到这份上了,应该放过她了吧?她可是好久没用过这招了。

    现在可以判断了,刚刚在屋里的大件货与镜中倒影不是同一个灵体,镜子上的字才是大件货写出来的。

    她习惯把这些玄学力量统一叫做灵能,而当它们具象化出现时就叫做灵体。

    [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请求,今年的审计考试,你还是只能得到59.5分。]

    什么?!

    林音美目含泪,正欲大骂,却见对方又写道:[不会耗用你太多的时间,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只要你答应,今年底你就能按原有的成绩获得专业阶段合格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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