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因上午的“奇遇”已经传遍太医院了,但显然许多人并不相信他是路过救人。

    出宫的路与那一处荷花池并不顺路,陈仲因为什么会跑到那里去还是个大问题,不管怎么说,这太医院中总有人对陈仲因心怀恶念。

    杜宣缘心下感慨一番人善被人欺,偏头看向刚刚对自己阴阳怪气的人。

    那是一个干瘦的青年,陈仲因本身就已经算清瘦的,但比起此人弗如远甚,这人看着活脱脱一个白骨精,浑身上下榨不出来二两油。

    杜宣缘看着他卷起半截袖子后露出的伶仃手腕,只觉得伸手就能给他掰折咯。

    “还当自己是少爷呢?明天要用糖参,还不快去复潮扎孔?”他指了指旁边那些在日头下白白胖胖的人参这般说道。

    那边已经有两个药童正在收拾,杜宣缘扫了眼,没用术精岐黄的技能卡,依葫芦画瓢地拿湿巾包裹住人参,数了五息后松开,学着药童的模样在上边扎孔。

    杜宣缘在这上边摸到一层滑腻腻的糖浆,天气热,全化下来粘在她手上。

    她老老实实干了会儿活,忽然问身边的药童:“谁着急要这糖参啊?”

    这个问题杜宣缘是根据方才那“白骨精”说话的内容提供的讯息推测斟酌出的。

    像是无意间的随口一问,于是药童也随口答道:“二皇子要用。”

    这也算提到杜宣缘的老熟人了。

    二皇子是淑妃所生,还不满一岁,年纪小加上胎中不足所以时常生病,也是淑妃博皇帝怜爱的重要道具。

    “二皇子年纪那么小,能用人参吗?”杜宣缘接着聊下去,她知道人参大补,但二皇子虚得跟怏鸡似的,难道不会虚不受补吗?

    可这句话出口,药童却奇怪地看了眼她,药童年纪小,不曾多想,只道:“所以用的是园子里栽的六年参,还是提早挖出来的,用浸糖的法子炮制啊。”

    言下之意,这些都是削减人参药力,让它可以给体弱的二皇子使用的办法。

    杜宣缘笑着点头,背后冷汗却要滴下来了。

    她实在是对医学一窍不通,这些连太医院中的小童都知道,近乎常识的内容,在杜宣缘这儿确实闻所未闻的新奇知识。

    好在跟她闲聊的对象只是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

    杜宣缘一边手脚麻利的干活,一边暗暗提醒自己,以后绝对不能再掉以轻心,做一个锯嘴葫芦就好。

    料理完这些险些叫自己马甲落地的人参,杜宣缘又被“白骨精”调遣去园子里浇肥。

    她乱逛的时候见到过园子,乍一看像是菜园,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其间栽种的皆是草药,许多药材还是新鲜炮制的最好,是以太医院内专门置下一处园子种植草药。

    浇肥的肥料是草木灰混水,至少比粪水让人更好接受些。

    不过想想也是,谁敢给皇帝及宫中贵人们用粪水浇出来的东西?

    杜宣缘不动声色地观察片刻后,才抄起水瓢拎着水桶给园子里的草药浇肥。

    她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还能一心二用思索着陈仲因在太医院里的处境,与自己接下去该做些什么。

    杜宣缘想着想着,在低头扫了眼灰不溜秋的肥水时,忽然想到:这些草木灰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前边几个浇水药童的声音打断。

    只听他们先是不满的小声嘀咕着:“……在制药堂跟个大爷似的,只会支使我们干活……”

    而后有人指了指杜宣缘,他们像是找着一个目标一样兴奋起来,对杜宣缘道:“陈太医,你和史同满都是医使,都是今年考进来的,怎么甘心任他驱使呀!”

    他们不知道是单纯想笑话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太医,还是想挑拨医使与医使间的关系,又或许是兼有之。

    杜宣缘低着的脑袋眼珠子一转,心道:这史同满应该就是那“白骨精”了,听这几个药童的意思,史同满与自己官级相同,又没多多少经验,但却对陈仲因颐指气使……

    种种思虑从脑海中划过,杜宣缘却只是笑着说:“他看着身体不好,我不与他计较。”

    瞧他一副和和气气,任人搓圆捏扁的模样,几个小童嘻嘻哈哈一番,反揪着她语中“不慎”带上的错处,笑嚷着:“病秧子!病秧子!陈太医说史太医是病秧子哈哈哈。”

    看样子这些药童尽是挑拨是非的好手。

    杜宣缘没再继续搭理他们,只低着头干手上的活。

    她敢打赌,任这群贼小子这么嚷嚷下去,最迟明天就能传到史同满耳中,而看史同满那刻薄又轻蔑的样子,绝对会找上门来。

    不过杜宣缘要的就是对方主动找茬,她背着小陈太医的人设,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般钓鱼执法,看看这条看上去不大聪明的鱼会不会如她所料的咬钩。

    杜宣缘不知道自己是高估还是低估史同满了。

    他甚至没等放值就找到杜宣缘讨要说法。

    彼时杜宣缘正在跟其他医使、药童们搬今天晾晒完毕的药材,等这个活干完,他们再去伙房对付一顿晚餐,除却今晚要在院中当值的人,其他人便可以散去。

    史同满怒气冲冲跑进来,杜宣缘瞥见了,但她低着头不作声,只当自己专心手上的活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史同满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陈仲因!你跟我过来!”他拉着杜宣缘往屋后去。

    杜宣缘堪堪扶稳手上的竹簸箕,将它交给身旁人,才跟着史同满走。

    她干了一下午的活,几乎没说几句话,盖因小陈太医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才蒙混过去。

    不过杜宣缘的耳朵可是竖了一个下午,除却听到些太医院里的事情,还知道不少人的名字或外号,只是外号这种东西常常是特定的人才能叫,所以杜宣缘只记一下,不敢用外号称呼对应的人。

    她老老实实跟着史同满到屋后的无人处。

    刚一站定便听见这小子劈头盖脸道:“陈仲因!你在背地里说我什么?我好端端一个人,被你说成了病秧子?你什么意思!”

    杜宣缘心下暗笑:还真是为了这件事火急火燎上来找麻烦。

    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抬眸扫了他一眼,平静道:“冒昧问一句,您今年贵庚啊?”

    “二十有四,怎么?”史同满被她这样问,一时没转过弯,神色怔怔。

    杜宣缘什么话都没接着说,只看他一眼,再叹口气。

    史同满反应过来,满脸涨红,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即便是药童胡言乱语,你敢说自己当真一个字没说过?”

    杜宣缘默然片刻,面露愧色道:“怪我未曾解释清楚,我只是担忧你的身体,你确实太过消瘦了,同为太医院院使,还望你多多保重身体。至于那些药童之言,皆是稚子无状,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再听见他们胡言乱语,一定严令他们不要以讹传讹。”

    史同满一拳落在棉花上,还因为用力过猛摔到自己,更显得他没事找事,他一腔怒火找不到地方宣泄,只能甩袖离开。

    杜宣缘却没跟着他走,反而在原地思索片刻。

    她还没想好鱼儿的“烹饪”方式,但这鱼上钩的太快,直愣愣砸她脸上,所以现在只好暂且把人哄走。

    方才杜宣缘分明知道史同满姓甚名谁,但与他对话间却并没有提到一次名姓,反而用一句戏言打听出了史同满的年岁。

    二十四,已经过弱冠,应当有长辈给取了字。

    这个世界的人只要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相识之人大多称呼别人的字或者雅号。

    史同满对自己直呼“陈仲因”,说明陈仲因还不到弱冠,未曾取字。

    杜宣缘本来也对小陈太医的年岁有几分估计,但也不排除他长得嫩的可能,现在终于是得到印证了。

    这样想着,杜宣缘便自然而然想起自己的年纪,穿越前才二十七,她又在这个时代从头成长一回,自己也算不清自己多大年龄了。

    杜宣缘抱着几分怅惘回到前院,正巧撞见院正到此地不知做什么,史同满正跟一群人围着院正嘘寒问暖。

    她不想掺和,低着头打算悄悄溜去伙房干饭,却被眼尖的院正发现并叫住。

    院正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今日受累了,明天休息一天吧。”

    杜宣缘心说:知道我受累还叫我去干活?又不是中午那会儿没找我去过办公室,搁这儿假惺惺什么呢?

    但她面上还是乖巧柔顺的样子,还依着陈仲因的人设多嘴问了一句自己明天能不能去藏书处。

    院正当然笑着应允了。

    制药堂的院子里至少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

    领导点名,杜宣缘自然溜不掉,只好和其他人一块在领导屁股后边跟着巡视,并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伙房的饭菜充足、同僚们胃口不适。

    等院正走后,杜宣缘松了口气,正欢欣鼓舞准备奔向伙房,便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仲因,你站住!”

    不是,杜宣缘有点不耐烦,主要是她饿了,忍不住心道:你这属泰迪的啊?怎么还没完没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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