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缘在并不大的太医院里游荡一圈,将此地的布局以及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来是干什么用的地方在心中暗暗记下。

    自然,是做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到处晃荡的。

    不少人撞见陈太医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青天白日见鬼了。

    面色苍白、浑浑噩噩,走路都是打着飘的。

    本就跟陈仲因不甚相熟的同僚们纷纷躲着他走,生怕这位一日之内历经起起伏伏的小太医一不小心死自己面前。

    杜宣缘在太医院里跟个游魂一样转了三四圈,一来是为了巩固脑海中的记忆,省得后边走错地方;二来嘛……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独立办公室”,故作犹豫地走了进去。

    老头,你中途把我拦下来,暴露了你办公室的地址和对小陈太医的赏识,可别怪我这暂时无家可归的癞皮狗赖上你。

    张渥已经瞥见过“陈仲因”路过好几次了,他看着这孩子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气。

    太医院院正与院副的“独立办公室”设计得很好,打外边走过看不到里边在做什么,但里边的人可以通过某个特定的角度看见外边的踪迹。

    得益于杜宣缘时刻保持的精湛演技,张渥只看到她犹豫、为难、羞惭的模样。

    杜宣缘进来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做好周全的礼数,然后就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张渥见这个平时沉稳到木讷的孩子眼眶通红,像是被看不见的压力逼到无路可走,只好站在这里,却憋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宣缘确实在憋,憋气,憋到满脸通红,生理盐水蓄在眼眶里,让自己的表演看起来能有多真就有多真。

    “院副,我、咳咳……”憋过头了,突然开口不小心呛到口水,但看上去就很像紧张急切。

    她拿袖子遮挡,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等缓过劲后又羞愧地看向张渥,仿佛她刚刚的失礼举动罪不可恕一样。

    面对这样乖巧可怜的孩子,就是铁打的心也要陷下去一块。

    张渥虽然依旧板着张脸,但眼角眉梢明显柔和许多。

    杜宣缘心里有数,又添了把“以退为进”的火,讷讷道:“晚辈无意叨扰院副……”

    说完就行了个礼准备退下,以展现她反复无常的举动背后那颗倔强无措的心。

    果然,人还没迈过门槛呢,便被张渥叫住。

    这位一向刚正不阿的院副难得带上几分温和,对她道:“你若有为难之处,尽可直言。”

    杜宣缘心里狂喜,面上依旧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晚辈、晚辈糊涂了,记不得回房的路。”

    她贼兮兮得实话实话,但张渥被她一通做派误导,不仅不信杜宣缘的“实话”,还难得体贴一次,猜测起“陈仲因”有什么难言之隐来。

    张渥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小辈,目光落在颜色不甚鲜亮的太医院医使官服上,如炬的视线从皱白、起了线头的袖口滑过,更令面前的年轻人窘迫。

    “我在轩中有几件旧衣,你不嫌弃就先换上。”他以为小陈太医是囊中羞涩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还很贴心的说,“你待会从郁然轩取了衣裳,我送你回去。”

    他还圆了杜宣缘漏洞百出的“谎”。

    杜宣缘当即俯身大拜,面上流下两行清泪——她不比真正的陈仲因,该利用自己的眼泪时哭得比谁都适时。

    被骗的小老头长叹口气,起身将她扶起,道:“你昨日的《悬脉要略》看到哪儿了?可有不解?”

    这回杜宣缘是真有点感动——为那个在牛角尖里打转的小太医。

    陈仲因自觉此生无望,却不知道太医院中还有一位长辈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

    不过杜宣缘连《悬脉要略》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回答张渥“自己”有什么疑问了。

    只见她情绪收放自如,这时已经低着头闷声说:“晚辈轻浮,遇到这点小事便慌了神,着实惭愧。”

    张渥当然不可能揪着不放,又叹息一声,拉着她往书斋后边供人小憩的地方去,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洗干净的竹青色旧衣递给她,随后又亲自把人生地不熟的杜宣缘送回陈仲因在太医院的小房间。

    “时适坎坷,还望你恪守本心。”张渥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平易近人到叫见识过他铁面无私的杜宣缘暗中啧啧称奇。

    等张渥走远后,杜宣缘一边嘀咕着:“想不到这小老头还有两副面孔。”一边推门进去。

    她推门的时候还在想:幸好陈仲因没有锁门的习惯。

    等她循着伴随着她推门动作抛洒而入的日光,看清这个小房间里的摆设后,这么多年历经风风雨雨的杜宣缘都看呆了,随后恍然大悟——

    难怪张渥会因为她犹犹豫豫的表演联想到她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这件事。

    小陈太医这房间未免也太简陋了吧!

    虽然称不上一箪食一瓢饮、家徒四壁,但也能算是空空如也。

    除了一张铺着草席的床、一张用来写字的书案及书写用品、一方竹椅、一个放置脸巾与小盆的小架子,几乎没其它的东西。

    小盆里还有些清水,想来是陈仲因留待晚上洗漱用的。

    他今早上值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杜宣缘捧着老爷子送的衣服,左看右看,没发现能把衣裳先搭在哪儿。

    好在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杜宣缘暂时把衣服放地上也没事。

    她在这一览无余的房间里环视一圈,终于在床尾的架子上找着一套洗干净晾干的里衣。

    门窗关好,身上捂了大半天的杜宣缘手脚麻利地粗略擦拭一通后换上干净衣服,张渥送的那身套在外边的衣裳不必说,就是陈仲因的里衣杜宣缘也没什么嫌弃。

    毕竟身体都归她用了,一套衣服算什么?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杜宣缘这个好奇心旺盛的老流氓换衣服的时候还拨弄了一下小陈仲因,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乖巧木讷的小太医资本还挺雄厚的。

    换好衣服,杜宣缘一通好找,才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盆,将脏衣服丢进去,接着再环顾四周,确认陈仲因只有两套换洗的里衣,一套平日上值的工作服。

    虽然长辈赠旧衣给晚辈有宽慰和青睐的意思,但杜宣缘觉得陈仲因确实没多少衣服,张渥还是怪细致入微的。

    不过想想没几件衣服还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这么严实,小陈太医真是一个端庄的乖孩子。

    换完衣服杜宣缘没着急去完成院正给自己派的任务,而是拿起陈仲因书桌上的东西细看。

    桌面上的书籍、纸张摆放整齐,杜宣缘一开始翻看的时候还以为手上的书是陈仲因从太医院藏书处借阅的医书,翻到最后才发现这是陈仲因自己手写的,还没写完。

    字体方正清雅,字距与大小相差无机,是跟他本人一样的刻板严谨,放现代妥妥一个打印机成精了。

    杜宣缘又折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发现陈仲因写得全是行医过程的经验之谈。

    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专业术语,但看看也能知道这是实打实经历出来的,包括日期、天气、患者性别、患病特征等等讯息。

    可陈仲因自己说他是从春闱考场上逃出来参加太医院考核成为太医的,从春闱结束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五个月,他哪里来得这么多“经验”?

    若说是上一届会试,那也是三年前了,陈仲因看着不过十七八岁,那时才十四五岁,就是再天才,在家里阻挠的情况下硬学,恐怕也达不到考进太医院这种水平吧?

    况且杜宣缘看陈仲因这个人,确实不像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皇宫里浸淫三年多的人。

    杜宣缘又想起那群医吏见到陈仲因时的反应——他们甚至比陈仲因真正的同僚在初见他时的反应还要淡定,看起来跟这个满眼只有学医的小陈太医还十分熟稔。

    陈仲因知道宫中奴仆在哪里就诊,他会和医吏研讨医术,汲取他人的实战经验并记录成册。

    杜宣缘立马便得出来这个结论。

    但与此同时,杜宣缘又想到另一个关键问题——陈仲因年纪小,进太医院还没几个月,放在现代某些要求高的医院里,恐怕连试用期都没过,就这么个情况,怎么会有人敢让他经手皇太后的药物啊?

    杜宣缘合上陈仲因记录的书册,整整衣袖后带着疑问走出房间。

    她离开这片太医院医使居住的地方时,回头看了眼,确认自己的住处在“谨行所”。

    院正这派任务的NPC原先是叫她去制药堂帮忙炮制药物的。

    太医院的药材虽然是从宫外采买,但还有许多未经炮制的生药需要医使们先行处理。

    杜宣缘觉得这才是初来乍到的小学徒应该干的事情。

    她根据原先到处乱逛记下的地理位置,很顺利来到制药堂。

    这里有很大一片场地用来晒药,杜宣缘看见许多药童正在忙忙碌碌地搬动竹筐。

    她正往里走,忽然听见一道颇为刻薄的声音自耳边炸开:

    “院正吩咐下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您老这是又中途下水去捞了个人,现在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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