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杜宣缘打算折返回去的动作一顿,侧身笑吟吟望向来者。

    史同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满脸狐疑地盯着杜宣缘。

    杜宣缘在他审视的目光下面露躲闪,向旁边迈了一步,将他的视线遮挡,面上尬笑着道:“史兄怎么到后边来了?”

    “一扭头你就不见身影,自然要来寻。”史同满眼神还在往杜宣缘身后瞟。

    杜宣缘眉尾一挑,上前拉着他往前边去,并转移话题道:“史兄对我如此关切,我实在感动,咱们回去吧。”

    史同满没强行去查看情况,顺着她的动作边走边问:“方才我瞧见张承绩了。”

    “是是。”杜宣缘连连点头,“他路过,没什么事情。”

    史同满就是个猪脑子这会儿也该察觉不对了。

    不过史同满确实不是个猪脑子,虽然目光时时投向身后的树丛,但言语间并未再向杜宣缘多加打探,他不想打草惊蛇,岂料那双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早将其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杜宣缘佯装不知,挟着他到前边去,掏出存药堂的账目一本正经干起活来。

    存药堂的工作确实轻松得多,此地存放药材,屋子背阳,在这炎炎夏日里很是清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并不刺鼻,杜宣缘提笔在书册上记下今日巡检的结果,恍然间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滋味。

    然后这岁月静好就被“哐当”声打破了。

    杜宣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意料之中。

    她放下笔,唤了声:“源盈兄?”并向发出动静的地方走去。

    在层层药柜后边,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抱着脑袋直吸气,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拉住杜宣缘,不让她往里走,免得发现端倪。

    “存药堂库房里边光线昏暗,杂物众多,行事还是得小心些。”杜宣缘颇为怜悯地盯着他的脑袋,心道:本来就不大聪明,别给砸成傻子了。

    张封业刚刚要是想强行推开杜宣缘设置的阻挡,也会是这个下场。

    杜宣缘心知肚明他刚才做了什么,装出几分慌张,问史同满道:“源盈兄为何从那里走?那边都是些陈年旧物,你是要找些什么吗?”

    就差在脸上写满“心虚”二字。

    史同满见状更坚定地拉住杜宣缘,连声道:“无事、无事。我不慎撞到哪里,找些活血舒筋的药物揉开便是。”

    杜宣缘长出口气,“放心”得太过明显,宛如一个好骗的傻白甜。

    自然,史同满对自己情绪的掩盖能力与杜宣缘表演出的拙劣演技不相上下,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魂不守舍,目光时不时就瞥向存药堂库房的深处,惦记着那个被杜宣缘半遮半掩的“陷阱”。

    杜宣缘不慌不忙,顺手把史同满那份活也做了,并提笔在自己的手札上记录下一些讯息。

    散值、吃饭,杜宣缘都没再看见张封业,想想毕竟人算是货真价实的“少爷”,有的是地方去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杜宣缘敛眉,将食物塞进口中,填入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该打听出来的消息都打听出来了,张渥想要明哲保身,杜宣缘本来的计划也派不上用场,张封业的态度自然也不值一提。

    与张封业交谈后,杜宣缘就决定以己身为饵、兵行险着,后边也根本没时间顾及他,故而两日未见,不曾想张封业把她的瞎话当真了,今日还寻过来“讨要说法”,好歹是个聪明人,两个人一碰面他就知道“道不同,不相与谋”,甩袖走了。

    想来,等张封业往亲爹那一捣鼓,估计张渥也会觉得“陈仲因”是个朝三暮四的小人。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陈太医,两三天就把你正直太医的身份弄丢,还帮你树敌无数。

    杜宣缘的笑意却渐渐收敛,面无表情地收好碗筷,又盯着半点油腥都没有的饭碗,心道: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恶鬼。

    到太医院干活的第五天。

    杜宣缘确实没想到,经过这一档子事情,张渥居然还会找上自己。

    在听说院副找她的时候,杜宣缘脑海中十分不着调地想:莫不是张封业这么大的人,还跑去亲爹那儿要说法,找当官的爹给自己撑腰?

    在路上,杜宣缘甚至看看自己身上属于陈仲因的衣服,暗道:莫不是张渥小心眼到要收回送我的衣服?我昨儿才给它洗了,这可真是亏大了呀。

    她总喜欢在脑海中飘过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前十五年已然身不由己,再不放肆地胡思乱想一番,杜宣缘觉得自己真的会疯。

    也许她早就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不过等杜宣缘站在张渥面前,听着这小老头淡然说出他找她来是为了什么后,杜宣缘觉得这小老头怕不是疯了。

    张渥居然打算收她做学生,过了拜师礼,属于是犯了事儿可以连坐的那种。

    杜宣缘觉得这老头脑子进水了。

    就算张封业叛逆期太漫长,什么话都不跟亲爹讲,难不成张渥这个在太医院干了这么多年的老员工不会自己看吗?

    明显杜宣缘现在明面上和院正走得近,他对院正背地里的勾当有所了解,疯了吧才会上赶着惹这一身臊!

    杜宣缘被张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乱的大脑忽然冷静下来——她明白张渥为什么会做出这等举动来。

    因为张渥惜才。

    张渥以为杜宣缘是因为在太医院孤身一人、无所依靠才借院正的力,正是因为他很清楚院正背后是一滩泥沼,担心这个颇为看重的晚辈一时糊涂卷入其中,便想要伸手捞她一把。

    杜宣缘垂头,旁人看不清的嘴角扯出个笑意,心下感慨道:小陈太医啊,你心如死灰的时候,可知道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你?

    这是陈仲因的人情。

    杜宣缘冲着张渥正色一拜,沉声道:“谢院副厚爱,只是晚辈愚钝,还请院副容晚辈思量几日。”

    要论杜宣缘自己,她肯定要一口应下,但这件事……还是等小陈太医自己抉择吧。

    张渥不再多说些什么,应了一声,只心道:希望这孩子能看清形势。

    杜宣缘出门的时候恰逢张封业急匆匆赶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她明显看出张封业一怔,接着便面色一沉,朝她冷哼一声。

    杜宣缘觉得好笑,不过她憋住了,朝张封业行了平辈礼后回她的存药堂去。

    人还没走远,又听见里边隐约传出张封业的声音:

    “爹,你疯了!不要随意听信娘的话,行妇人之仁,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小人,你怎么能安心教导他?”

    张夫人?杜宣缘回身瞥了眼,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着。

    隐隐绰绰的声音彻底消失。

    不过杜宣缘还没回到存药堂,又遇上另一位老熟人。

    水圆提着一包东西匆匆而过,在瞧见杜宣缘时突然停下步子,朝她微微福身。

    杜宣缘也回了礼,只是水圆并未与她擦肩而过,反拉住她轻声道:“陈太医,最近还请留心。”

    杜宣缘眸光微凝,看向垂眸的水圆,用茫然地语气问:“何出此言?”

    水圆却道:“夏日炎炎,恐有热毒入体,夜间还是不要贪凉为好。”

    跟一个专业的医生讲这样的话,有些好笑。

    但杜宣缘明白水圆的意思,她抬眸望向水圆来处,正是存药堂方向,她应该是替新主子取药来的,大抵是无意间听到了什么话。

    恐怕是张渥将她叫过去这件事也给其他人提了醒。

    夜间是吗?明白了。

    杜宣缘笑着向水圆告谢,目送她离开后施然然往陷阱走去。

    依旧是毫无异常的认真工作。

    杜宣缘往手札上记下一串药材名,轻叹口气:也就史同满要陷害的人是她,换做别的什么人,早从他那一个时辰扔过来百八十遍的眼神里察觉到异样,风声鹤唳起来。

    她又皱着眉头心道:院正你未免太过欺负人,真拿陈仲因当傻子了,居然派这么个人“陷害”他。

    杜宣缘摩挲着温润的笔身,琢磨着:除非,这件事证据确凿,无论做什么都推脱不掉。

    她轻笑一声,暗道:正好,我也证据确凿,且看你我二人谁的证据更硬吧。

    时时刻刻关注着杜宣缘的史同满敏锐地听见这一道几不可闻的笑声,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纳闷着:陈仲因自从回来后怎么跟中邪了似的,动不动就自顾自笑出声来。

    好歹是将白日里的活做完,平安无事地熬了过去。

    杜宣缘一直等着看陷阱长什么模样,可史同满虽然与她同行,却一直没透什么口风,说他有点良心、心生退意吧,又偏偏一直吞吞吐吐着。

    直到月上中天,杜宣缘都以为不是今晚,准备好好睡下时,忽然听见叩门声。

    一开门,果然是史同满。

    他对杜宣缘道:“有些账院正明日一早要过目,落在存药堂了,你快去取一取。”

    这演得就很没有水平,毫无铺垫忽然来上这么一遭,就是傻子也看出来有鬼了。

    对自己的演艺生涯要求很高的杜宣缘才不会像他这般突兀,而是瑟缩着道:“天色已晚,可否明日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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