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晚嘉将事务都安排妥当,便让小二把他的饭送到房中。

    有弟子叫住他:“原师兄,我们既到了此处,怎么不直接去拜见皓歌郡掌门?”

    原晚嘉站在木梯上,“我们此番是来祝寿,不是去打秋风。风尘仆仆地过来,当然要休整几日再去。”

    底下弟子便冲他点头。

    他回到房中后,立马扑进床榻里,无声大叫了几下,才觉得浑身松下来。

    客栈里的饭菜中规中矩,原晚嘉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打算去沐浴更衣。

    这时,窗棂“笃笃笃”响了几声。

    他揉着腰去开窗,入眼是个倒着挂在窗上的人。

    原晚嘉被吓退几步,然后小心朝前看。

    “哥?”

    “你怎么成这样了?”

    眼前人青色的胡渣已经爬到了下巴,脸两侧凹进去,眼窝也陷得深。头发看上去又干又脏,衣袍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肩上还沾着片烂菜叶子。

    原晚嘉深知秋径,立马吩咐店家打了一桶干净的热水上来。

    他从随行的包袱里翻出件新衣搭在屏风上,叫秋径一会儿换上。

    “哥你没回秋门吗?”

    若非他见过不少回秋径这样,现在肯定已经把底下弟子叫上来了。

    秋径没应他。

    原晚嘉担心他太累,泡在水里睡过去,本想绕过看看,又听见里面“咕噜咕噜”响了几声,然后是水花飞溅的声音。

    接着,秋径有气无力的声音飘出来。

    “头油,给我买罐头油。”

    原晚嘉:“……”

    他只好跑下去,叫门中师兄弟去城中看看有没有卖头油的。

    还吩咐了一句买贵的。

    原晚嘉想,他哥真是见人下菜碟的败家子。

    做好事的时候落魄成什么样都甘愿,但凡找着家了,少爷样子便摆得足足的。

    换了两桶热水,秋径才勉强把自己洗干净。

    原晚嘉本和他一般身材,现下他穿着原晚嘉的衣服,竟显得有几分空荡。

    太久没吃过饱饭,秋径不敢太放肆,端起碗鸡汤慢慢喝起来。

    原晚嘉坐在他身边,“你这还不如被师叔捉回葬剑山呢。”

    被困在盘丝洞似的楼子里时,秋径也是这么想的。

    他面上半分不显,总算蓄了一点力气在身上,便道:“一言难尽。”

    原晚嘉熟门熟路地问秋径:“有没有卖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去替你赎回来。”

    秋径这才想起来,他慢吞吞站起来,去屏风后掏起换下的旧衣服。

    原晚嘉坐在桌边,看他从旧衣里掏出个帕子,帕子里又包着块稍微干净点的小帕子,小帕子下又有帕子,就这样套了四五块,总算露出最里面的流苏簪。

    原晚嘉:?

    “这簪子是有什么大出处吗?”

    秋径又握着簪子慢慢走过来,其间还踉跄了一下。

    “他人所赠,需得好好保管。”

    原晚嘉心道,谁会给一个大男人送流苏簪。

    他给秋径夹了一筷子菜:“父亲和我阿娘要我来给皓歌郡掌门贺寿,你要同我一起过去吗?”

    他说着,却看秋径蜷了一下身子,神色晦暗不明。

    原晚嘉极少在秋径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他愣了一会,秋径神色就恢复了平常,直起身又喝了一口汤。

    他道:“晚嘉,我来找你的事,你先瞒下来。”

    原晚嘉看着他:“哥,出什么事了?”

    秋径斟酌了一下,大概是累太久了,脑子也有点转不动,半晌没想好怎么对原晚嘉开口。

    他放下碗:“你先听我的……”

    几日后,原晚嘉带着诸芳台和葬剑山两派弟子去皓歌郡拜见。

    诸芳台的首席弟子走在原晚嘉身侧,偏头看他两眼。

    “你前两日不是叫人满城地买头油,怎么不见你用?”

    原晚嘉没把秋径来的事告诉任何人,只道:“唔,那些味道我都不是很中意。”

    这蓝衣服的女子便笑骂他:“跟着阿径久了,也养出一身骄奢淫逸的臭毛病来。”

    可不是吗。

    原晚嘉不能更认同她话里说秋径“骄奢淫逸”的意思了,这几天属实被他哥折腾得够呛。

    皓歌郡掌门宁为先此次是办五十大寿,日子还没到,就已经铺张起来。

    他们这一行到皓歌郡外时,各方来祝贺的人都到了不少。

    据说宁掌门极为重视此次大寿,不仅向四方发了帖子,更大开自己的门,让前来祝寿的客人都住进门派中。

    原晚嘉领着人到门前,袖子里的拜帖都不消拿出来,就已经被当做座上宾迎了进去。

    他与其他两派弟子被迎到大厅,各派前辈落座了不少。

    原晚嘉抱剑行礼:“见过宁世伯、各位前辈。晚辈代葬剑山、诸芳台给宁世伯贺寿。”

    宁为先蓄着胡须,因是修琴,身姿气韵都颇为儒雅。

    他抚须笑开:“晚嘉来了,你父亲母亲可还好?”

    原晚嘉道:“劳宁世伯挂念,他二人都好,只是门派中事务诸多,不能亲自前来,要晚辈向世伯赔罪。”

    宁为先摆手:“你父亲母亲都忙,我怎会不知?”

    “大宴要几日后再开始,这些日子,你便带着这些同门在皓歌郡安心住下。”

    宁为先从后边叫来一名年轻女子,穿着皓歌郡弟子校服,雾山紫在此人身上显出几分朦胧绰约。

    “这是我的独女宁奎,比你要小几岁,此前一直没让你们二人见上面。”

    原晚嘉挂着笑朝她行了个同辈间的礼。

    “宁师妹好。”

    宁为先:“这些日子若有什么事,尽可找你宁师妹去。”

    他满目都是高兴,眼珠轻轻转了一下,又说:“对了,怎么不见你兄长来?”

    宁为先提的兄长,便是秋径。

    原晚嘉扯下笑脸,颇有些苦意。

    “宁世伯见谅,自戮云城时樊师叔捉他回葬剑山不得,便不见了人,我也实在不知道他去哪了。”

    宁为先眸子里荡开一抹幽暗的色彩,脸上的笑容仍旧不变。

    “不妨事,你兄长乃小辈里的佼佼者,想必不是回秋门,就是又在江湖上哪个地方做好事去了。”

    原晚嘉:“是,也请宁世伯让门下师兄弟留心,若有我兄长音讯,也好让我知道一声。”

    宁为先摆摆手,又叫宁奎带原晚嘉一行人下去安置。

    原晚嘉冲他行礼,转身领弟子跟宁奎下去。

    这时,又有一人进来。

    是名女子,穿着青色的衣衫,头上戴着一顶帷帽。

    重要的是,她的腰间扣着一柄雕了钩蛇的九节鞭。

    “俞相无!”

    众人纷纷惊起。

    他们看见一只手扣上了九节鞭,有声音从帷帽下传出。

    “在下面容有损,就不掀帽吓诸位了。”

    在场之人皆舞起刀剑,叫嚣的话没出喉咙,便被宁为先一只手压了下来。

    “大家都冷静,俞姑娘也坐吧。”

    俞相无不管什么江湖排辈,挑了个左侧最上首的位置就坐下了。

    她坐着,顺手拿起旁边的茶盏,等宁为先和这些人先走个“宁掌门这是什么意思”的过场。

    风轻轻吹开她的帷帽,原晚嘉觑了一眼,看到那道疤,但也实在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俞相无,更想不明白“鬼面罗刹”来蹚什么浑水。

    那边,各派的人七嘴八舌指责起宁为先,宁为先故作为难地解释起来,等俞相无这一盏茶都喝完以后,声音才渐渐息下来。

    宁为先:“诸位也都请相信宁某人一次,过两日,宁某将在大宴上宣布一件大事,事关江湖未来,俞姑娘来此就是为了出一份力。”

    “梧桐玉一事实在是意外,反正如今莲雾山也被朝廷收回,不准我们再去,又何必再计较往事呢?”

    他最后一句话才是其余人偃旗息鼓的原因。

    俞相无嗤笑一声,听到站起的人终于又都接连坐下。

    宁为先和善地对俞相无嘘寒问暖了一番,有仍然不服气的人出声:“俞相无,不论如何,你按年岁来算都是小辈,怎么敢直接坐在这个位置上?”

    俞相无放下茶盏。

    “那您看,按本事来算,我配让你叫一声爹吗?”

    对方当即摔盏砸桌要发作,却被宁为先呵住。

    宁为先各打五十大板,冲俞相无道:“俞姑娘也少说几句罢!宁某请你来亦不是让我皓歌郡乌烟瘴气的!”

    俞相无想了想,觉得合作之时,还是要给宁为先几分面子。

    她懒在椅子上,只身体前倾,稍拱了拱手。

    “宁掌门消气,在下失礼了。”

    众人都看出她态度敷衍,宁为先却拂袖当做没看见,不想多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挥袍又坐下,“宁某知道,俞姑娘与在场不少人都有过恩怨,待大宴当日,诸位便会知道宁某人的良苦用心,还请诸位都和气几日。”

    他这样说,众人都不好反驳。

    俞相无想,果真是“南琴”的掌门人,连众人对“鬼面罗刹”的恩怨都可以压下。

    她坐在此处,方才还热闹的厅里只剩下茶盏碰撞的声音。

    俞相无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便冲宁为先告辞,说想在皓歌郡里随意转一转。

    虽然有合作的关系在,但宁为先也不会放着这么大个“隐患”在自己家里乱走。

    他道:“也好,天南,你去陪俞姑娘走一走。”

    他叫的,正是皓歌郡首徒,江湖上有“号钟”之称的宫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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