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轻轻拉开纱幔,妩媚地笑着,眼角勾了一条细细的红色眼线,衬得眼角红痣娇柔漂亮。

    他拨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上面贴了鲜艳的花。宽松的衣袍在他身上挂着,还露出大半只白皙的大腿。

    别说此前就被刺激的秋径,俞相无都觉得备受冲击。

    他们二人连退几步,秋径脸上很稳得住,捉着俞相无的手却连青筋都爆出来了。

    俞相无挡在秋径前面半步,皱着眉头。

    “宫天南,站住。”

    ——宫天南果真站住了。

    他与平时展现在外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身上那种阴柔的气息让人见一眼都汗毛倒立。

    大概是不必再伪装,他放松地翘着兰花指,行走间也不掩饰自己身上的伤。

    宫天南冲秋径抛了个颇具风情的眼神,然后弯了弯腰,朝里面一指:“二位进去坐?”

    缦纱下勾勒出里头隐隐绰绰的雅致,清淡的冷香一点点往外渗,一眼看去简直比盘丝洞更醉人。

    秋径光嗅着这气味,就想到被宁为先关的那几日,强制他看过的十来场不堪入目、伤风败俗的活春宫,还有当着他的面被割了的弟子。

    他压下反胃的感觉,形容虽狼狈,但举动犹显风度翩翩,一手拉着俞相无就地盘腿坐下:“不必。”

    秋径看了俞相无一眼,她面上疲惫仍未散去,眸光却又亮又沉静。

    不知为什么,看的这一眼让他有了点底气,便勾出个如常的笑容来:“号钟公子千方百计引秋某走到这步,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宫天南掩嘴低低笑了一声。

    “我哪有什么话要说,只想谢秋公子出手搭救之恩罢了。”

    秋径强迫自己无视宫天南的动作,头次嘴里冒不出半句应答的话。

    宫天南继续:“我当日见秋公子赶着牛车上山便知,我的救命恩人要来了。”

    他说着,又要靠近。

    秋径往后仰了仰身子,对他的话实在不敢认同:“不敢当,秋某不是为了救你一人。”

    宫天南:“救命之恩,理当——”

    他逼近秋径,一字一字道:“以身相许的。”

    接着竟然一下把自己的衣袍大敞,露出底下赤.裸且各色痕迹都有的身体。

    秋径被眼前的刺激和前几日的回忆逼得破功,终于没法装得淡定,下意识就闭上眼往旁边人身后躲:“俞姑娘!”

    他话落,头上蓦地重了,同时腰间一轻,“秋香”出鞘的声音响起。

    俞相无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帷帽盖在秋径头上,一手拦在秋径身前,用“秋香”指着宫天南。

    “把你的衣裳穿好,再往前一步,我就帮你把你腿上的烂肉刮干净。”

    秋径难得躲在别人身后做窝囊废。

    但被囚禁的记忆给他冲击实在太大,他逃出去以后找到原晚嘉那几日,每晚闭上眼皆是赤条白肉,弄得他吃不下睡不好。

    他只恨脑子里存着那几日记忆的地方不能单独挖出来。

    眼前白纱本分地垂下,加之俞相无的动作,总算让他稍松了一口气。

    秋径听见与他几层白纱之隔的宫天南掐着嗓子尖锐地笑了几声,用矫揉造作的语调,相当不客气道:“江湖上传玉面郎君侠肝义胆,不想只受这么几天苦,就躲在女人身后!”

    秋径还没说话,俞相无便用冷漠的语气开口。

    “不然如你一般,乐在其中吗?”

    她说完,秋径就没听见宫天南回嘴,只有衣衫摩擦的声音。

    半晌,他看见前面的人影也慢慢坐在地上。

    “俞相无,你来去自由,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没吃过我这样的苦,凭什么这样奚落我?”

    宫天南低头,慢条斯理抚着自己的衣裳。

    他虽这么说,但根本不敢看俞相无的眼睛。

    “你也知道吧,宁为先不是什么好人。”

    “他付出深情的亡妻,生前也是残缺的人。他把那人的棺椁停在翠波山内,日久天长地相对,折腾不了死的人,就折腾门下的弟子。”

    宫天南这话出口,顿时把秋径搅得头昏脑涨。

    他被宁为先关在这儿时,宁为先只阴恻恻盯着他,倒半句话没和他讲过。

    秋径不自觉攥住俞相无的衣袖。

    宫天南注意到,笑了声主动道:“他那亡妻是个男子,宁奎……也是他从外边捡来的杂种。”

    他总算敢瞥一下俞相无的眼睛。

    “宁为先把你放进来,不就是为了找到封在山里的东西,能复活他的亡妻吗?”

    宫天南就像个滑稽的说书人,堂下的客半点不应他的声。

    他也不在乎,只不怀好意地盯了秋径一眼,被俞相无的眼刀杀得低下头。

    “宁为先只爱折磨看得上眼的人。”

    宫天南娇俏地苦笑一下,翘着尾指捻了捻自己的发丝:“好比我。”

    他强调了一声:“尤其是我。”

    秋径听得心里发麻,一时没琢磨明白宫天南恨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但看清宫天南脸上神情的俞相无却明白。

    宫天南看着俞相无的脸,依旧避开她的眼睛:“我不是其他弟子,我要依附着他活。不是依附他才能活得好,是依附他我才能活!”

    “你说我乐在其中,我除了这么做,还能怎么办!”

    他提着嗓子叫了两声,粗粗喘了两口气。

    但他对面的两个人,一人在帷帽下半点反应都看不见,另一个眸光森冷,面色更没有动容。

    宫天南攥紧自己的衣裳,继续道。

    “他么,喜欢听人叫,越惨听得越高兴。”

    “秋公子应该见过里面的刑具吧。”

    宫天南又和秋径搭了句话,但也不指望秋径回他。

    “秋公子看见的时候,很多都落了灰。可他刚开始用的时候,每日能从刑具上洗出几桶血水,后来不用了。”

    宫天南笑起来,明目张胆地用手揉起自己残缺的地方。

    “因为他想到了能让我们这些男子最痛的办法。”

    他语气带着早已过去的痛意,尖锐地响在山洞中。

    随着他的声音,好像连山内暗暗的风都不再经过这儿,淡雅的香气越积越浓重,熏得人喘不过气。

    宫天南站起身,拢着衣服转了个圈。

    “他的掌上明珠也爱玩这些东西,搜罗来不少新奇的药和玩意来折磨我们。”

    他停在俞相无面前,见俞相无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还能怎么样?”

    秋径慢慢听出点不对味。

    宫天南是和俞姑娘有什么过节,怎么三句两句都要杠俞相无一句话?

    俞相无更不想听宫天南讲的那些惨事,“你想说什么?”

    宫天南被她问得冷笑一声:“你现在逍遥了,连这点事都觉得听不下去吗?”

    远处隐隐有动静传来,这里的三个人却都没工夫理会。

    俞相无姿势不变,眼神里的寒意半分不减。

    秋径摸上俞相无的手腕,没有揭开帷帽,但不再藏到俞相无身后。

    “号钟公子的话听得在下一头雾水。”

    他诚实道:“俞姑娘一路蹚着刀山火海走到今日,在公子眼中是这样轻轻松松的‘逍遥’二字吗?”

    “要都论外人眼里看到的东西,号钟公子作为皓歌郡的首徒,不知是多少人羡慕的地位。”

    “其他的事在下不懂,公子既然有本事把我引到山里,肯定有别的办法把宁为先的真面目公之于江湖。”

    秋径一针见血:“公子怕了宁为先这么多年,卑躬屈膝,连……都忍了,怎么突然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被宁为先折磨的弟子不在少数。

    秋径亲眼见过的几个,都想方设法地寻死,没一个和宫天南一样,几乎算得上是泰然接受,享受般地涂脂抹粉、调香换衣。

    宫天南又不自觉地摩擦起自己的尾指,目光渐渐怨毒起来。

    俞相无握紧剑,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

    宫天南因站着,踉跄几步仍没有站稳。

    秋径拉着俞相无站起来,上方的动静还在继续。

    他凝神听起来,山石晃动的声音里居然有几道清晰的溪鸣之声,是“犯舟剑”的招式。

    进来以前,他和原晚嘉商量好里应外合,莫不成是原晚嘉去葬剑山搬来的前辈救兵?

    地动山摇,碎石簌簌落下。

    不知这前辈手里有没有分寸,千万别把他们埋在这底下。

    秋径隔着帷帽拉着俞相无的手腕:“俞姑娘,接应的人到了。”

    俞相无还没应声,外头就有声音传过来。

    “哥!”

    是原晚嘉的声音。

    原晚嘉声音刚落下,峥言的声音也传过来。

    “痴痴!”

    一道溪鸣长长响起,石与剑摩擦的声音激烈地炸开,好像所有喧嚣都被这一下压住了。

    周遭晃动的动静停了,几息过后,他们头上巨石稳而缓慢地斜着滑下去,露出上方大亮的天来。

    另一侧的高石上,樊不添轻松地把剑收回鞘中。

    秋径和俞相无就要出去,有动作前,秋径的脚步滞了滞。

    他听见宫天南说话。

    不比方才饱含怨气的语调,声音很平常。

    宫天南是对着俞相无说的:“你分明认出我了,你在皓歌郡看我的第一眼,你就认出我来。”

    “你来找宁为先,为什么不肯来找我?”

    “我从前、那时,我那个时候、我使刀……”

    宫天南有些语无伦次,哽咽的话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显得并不突出。

    “我从前也是使刀的,我使得比宋铅还好。”

    “你也是记得的,对吧。”

    秋径听见宫天南叫了俞相无一声。

    他叫:“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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