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完便刻意屏了呼吸声,刚刚的射箭让他整个面庞微微发红,他眼眸澄净,周身的攻击性被自己尽数收敛。

    燕殊神色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应,像是一只温顺纯良的兔子。

    这么多次巧合让她想忽视都难,赵明月认为燕殊这个王爷有些势力也在情理之中,她内心还是愿意相信燕殊性子良善。

    赵明月眼神落在侍从手里拿着的弓箭,有细微的痕迹,看起来不算新弓了。

    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应该只是燕殊随意取来练手的,但弓弦仍然不见松弛,是把好弓。

    赵明月朝燕殊略微扬起下巴,白莹莹的脸侧映着春晖,她轻轻揭过刚才的询问。

    “那阿殊先去处理伤口吧,我对射箭还挺感兴趣的,先在此观看。”

    燕殊收回了手,他拿了弓箭凑到赵明月眼前,手掌上的伤势完全不要紧了一般。

    他欣然道:“既然明月感兴趣,那我来教吧。”

    百里都尉识趣地拖着那个被吓晕的士兵离开了这里,赵明月没想到燕殊还要来教她射箭。

    燕殊大红的衣袖与她素色的深衣重叠在一起,浓艳的红与素冷的白纠缠在一起,又出奇地融合在一起有股诡异的和谐。

    燕殊揽着她的肩,搭着她的手去一点点地调整她的姿势,赵明月能感到能拉开这弓主要是燕殊的力气在支撑着。

    “明月你力量较弱,可采用四指发力。之后可以换个轻便的弓。双眼不要离开靶心……”

    燕殊耐心地说着,他保持发力的姿势很久了,手臂稳定得像是一道铜墙,手背青筋微微鼓起,脉络分明。

    “笃”的一声,铁箭稳稳地钉入靶子,赵明月眯眼去看,居然正中了靶心。

    虽然这其中燕殊的功劳很大,她还是忍不住喊着:“燕殊你看,我们中了,中了靶心!”

    赵明月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仔细些,衣摆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像一朵盛开的花。

    燕殊目光始终追随着赵明月,他眉眼越来越浓。

    不忍破坏这美好的画面,他收了弓,声音极轻:“对,中了。”

    燕殊又给赵明月换了更轻巧的弓试了几次,赵明月大概试了十多次,能碰到靶子边缘就算是难得了。

    这期间,赵明月将上午发生的事一一说给燕殊听。

    燕殊很快领会赵明月的意思,他语调不疾不徐:“明月这是怀疑汪县令了吧,我会派人暗中保护玉儿母女的。”

    赵明月听着燕殊的话,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燕殊好像在慢慢减少“姐姐”这样的称呼叫她。

    正好也练累了,赵明月放下了弓箭,直言不讳地问道:“阿殊最近怎么都很少叫我姐姐了?”

    燕殊伸手拿箭的手顿了顿,很快他继续拿箭、搭箭、拉弓这样的流程。

    燕殊语调温吞,语气带着纯粹的不解:“只是怕他人误会罢了,若误会明月真是我的亲姐姐就百口莫辩了。”

    说完,燕殊瞄准远处的靶子,眼眸黑深,他手一松,空中响着铁箭划过的声响。

    箭羽微微颤抖着,位置稍微偏离了靶心,在远处都看不出来。

    赵明月听燕殊所说的也有理,点点头表示理解,燕殊面色平静继续射箭,只是试了三四次才恢复之前百发百中的战绩。

    暮色沉沉,余晖洒在大地上,赵明月见天色不早正要告辞。

    燕殊也察觉到了她的去意,他迟缓放下了弓,等待女子迟早会有的告别。

    “姐姐饿了吗?我的山庄中备了好酒好菜,姐姐想去吗?”

    她不会来的……

    燕殊低垂着眼,语气并不抱希望,夕阳照着他的脸庞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遮挡着在眼下形成了一片阴翳。

    “好啊。”

    赵明月看着面前的少年,出乎意料地答应了,燕殊来到这应该很孤单吧。

    燕殊听到赵明月的回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疏冷的眸子一点点染上暖意:“那……那我替姐姐通知那个星儿。”

    燕殊话语间为她想得极其周到,少年呼吸有些乱了,他尾调上扬,任旁人都能听出他的雀跃。

    燕殊在潭县的山庄富丽堂皇得俨然是一座宫殿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琉璃金瓦在夕阳的折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垂丝海棠舒展着枝条,悉数盛开,淡粉的花瓣娇嫩欲滴。

    山庄里的晚膳早就备好了,燕殊考虑到赵明月清淡的口味又加了几道菜。

    玉盘珍馐,菜色各异,丫鬟们早就被燕殊屏退了,虽是春天,燕殊还是将拿来的酒煨暖了才拿来。

    赵明月推开了窗,窗外正好有盛开的垂丝海棠,粉色的花缀满了整个枝头。

    燕殊吃得不多,他乖巧地端坐着,手里拿着青色的细口酒壶,眼里映着女子的身影,一口一口地喝着。

    赵明月坐回来,燕殊已经为她倒了酒,他将酒杯递过来,赵明月去接时没看仔细正好覆盖到他温热的指尖,她愣了一瞬随即松开。

    酒杯上还留存着燕殊手掌的余温,燕殊眼眸漆黑,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他喉结上下滚动,把这酒当白水般仰头一饮而尽。

    赵明月谨记着干喝酒容易难受的事实,在席间主要还是吃菜,时不时呷一口酒。

    赵明月羊脂玉般白皙的脸渐渐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欣赏着窗外的垂丝海棠,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去都舍不得撇开视线。

    一阵冷风从垂丝海棠枝叶的缝隙朝里面吹来,带进了不少还很鲜艳的花瓣,赵明月经风一吹脑子清醒很多。

    她作势起身,要去关了窗户,以免着凉了,赵明月感到衣角有一股阻力。

    赵明月定睛一看,居然是燕殊,他眼眸怔松涣散,面上仍然白白净净的,看不出来醉没醉。

    赵明月将他的手轻轻掰开,燕殊的手蜷着被她握住,赵明月伸手去触碰燕殊的额头,滚烫得直刺她的手心。

    “阿殊?”赵明月提高了声音企图去叫醒燕殊。

    燕殊呼吸很轻,带着一丝酒气,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到胃里都在灼烧着,脑子昏昏沉沉的,像塞了团湿透的棉絮。

    模模糊糊间,他听到了姐姐在喊自己,燕殊急急地应了一声,他担忧自己要是不回应下一刻姐姐就抛下自己走了。

    确实是醉了……

    赵明月扶着燕殊,这人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吗,竟然默不作声地醉成了这样。

    她冷静地说道:“阿殊,你醉了。我去叫你山庄里的丫鬟们。”

    燕殊眼尾泛红,他即便醉酒了姿态也不难看,他坐正了,湿漉漉的眼眸藏着说不出的委屈。

    “姐姐都不在意我……”

    赵明月眨了眨眼,茫然道:“什么时候不在意你了?”

    “姐姐独自去救火救人的时候不在意,独自闯青楼时不在意,总撇下我去找什么星儿,去查案子时也不在意……”

    少年声音喑哑,明显压抑到了极致,但话语却条理清晰,应该是在心底排练过许多遍了。

    赵明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正要回答,她听见了燕殊梦呓似的发问,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掌捏着紧了一瞬。

    他说,姐姐你在意我吗?

    他说,明月你会爱我吗?

    他说,你会吗……

    赵明月脑中嗡鸣着听不清燕殊的轻语,他像期待人们把自己领回去的小犬一般微微蜷缩着膝盖,少年眼眸中含着潋滟的水色,不安地攥着拳头。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燕殊,没成想与燕殊的距离太近了,她的鼻尖与燕殊微微错开相抵。

    她能清晰地看到燕殊眼里的情意,浓烈地几乎要化为实质,网住她。

    再想想燕殊之前的种种举措,她怎么脑子不清醒地认为燕殊只想当她弟弟。

    空气中生出点点暧昧。

    赵明月抿紧浅色的唇瓣,她反应极快地按着燕殊的肩膀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

    “燕殊你喝醉了,别乱说了,我去给你叫丫鬟来。”

    赵明月惊愕的目光像是一道利刃,深深刺进燕殊的心,但燕殊不知怎么的有了危机感,就算是会刺伤自己,他也不想明月离去。

    燕殊再次拉住了赵明月的衣角,他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与病入膏肓的病人相似。

    赵明月这次费了好大的力气一根根掰开了燕殊的手指,少年就像是一件姝丽而易碎的瓷器。

    泪水便是瓷器上一道道裂痕,划过他白璧无瑕的脸侧,燕殊感到眼前雾气蒙蒙的,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赵明月逃跑似地离开了,她喊了到外间丫鬟们进去服侍,她惊惶失措地再看了眼燕殊。

    少年的唇瓣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垂着眼眸,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喘,周围安静得很。

    他没有看任何人,最后竟怔怔地笑了一声。

    赵明月是乘了山庄的马车回到自己的宅邸的,她推脱不下,在马车上都忍不住想燕殊若是赶了上来怎么办。

    星儿得了侍卫的通知,正放心地在书房中抄书,她最近常到外面支摊为别人抄书、念信,生意算不上特别好,但也能补贴家用。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星儿听到门外有动静,把毛笔搁置在笔架上才迎了出来,不料看到了脸上失魂落魄的赵明月。

    星儿的呼唤将赵明月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作势搓了搓自己的肩膀笑道:“没事,只是天气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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