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与燕殊再次来到群芳楼时已经是夜晚了,往常这个时候群芳楼会非常热闹。

    但现在整个高楼灭了灯,门也紧闭着,在正一整条灯火璀璨的长街中尤为突兀。

    一女子从紧闭的大门内小心翼翼地走出,她身着皂褙子,未施粉黛,但赵明月还是能辨认出这是群芳楼的老鸨茹娘。

    赵明月一愣,随即脸上堆了礼貌的笑容,她抬步站到茹娘面前:“茹娘,今晚怎么闭了门?”

    茹娘才落了锁,正要往其他酒楼买点酒压压惊,那位她们群芳楼的常客姜少爷被发现时缩在角落,双手血淋淋地被砍了去。

    据说姜安基醒来时嗓子还被毒哑了,真不知是惹了谁。

    她听楼里接待姜安基的姑娘们说赵县令身边的俊美少年在姜安基冒犯赵大人后,将姜安基的手都废了。

    茹娘心里有了计较,砍他手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位少年。

    所以赵明月喊她后,茹娘一转身便看见了赵明月身后温柔地朝女子笑的少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燕殊在看到如丧考妣的茹娘后明白茹娘是知道了什么,让茹娘永远开不了口是件简单的事,难的是瞒住明月。

    少年收了看向赵明月的笑意,转而凝视着对面身体颤抖的茹娘,唇瓣微微上翘,眼眸中多了丝威胁的意味。

    茹娘弓身给赵明月行礼,她笑着道:“赵大人,群芳楼的姑娘们近些时日身子不爽利,奴家干脆闭门,也让姑娘们休息段日子。

    不知赵大人这个时候来是……”

    赵明月掏出了黄世镜的画像,她低头看向茹娘问道:“不知茹娘对这个人是否还有印象,应该是姜公子的友人。”

    “有印象的,黄少爷出手还算阔绰。”茹娘凑近看了一会儿后双手交叠,规矩地说道。

    女子眉眼上扬,语气急切:“那他是否在群芳楼有相熟的姑娘,或者为某个姑娘赎身了?”

    “此人最后一次来群芳楼说要为一个姑娘赎身,他挑了很久挑中了来这没多久的小莺儿。

    小莺儿是家里穷被卖过来的,被买走时都没接过客,后来什么情况奴家就不知道了。”

    茹娘察觉到赵明月的语气不对,她连忙换了对黄世镜的称呼,极力撇清关系。

    告别茹娘没多久,去衙门书库调查的阮维终于与他们汇合。

    他挥着手中的文献,眼里亮得惊人:“赵大人查到了,临兵斗者这九字真言最开始是由天竺的几位密宗大师留下的教门。”

    燕殊语气冷静:“那我们应该查潭县的佛寺。”

    “潭县的佛寺足有十多处,”阮维显然调查得很充分,他犹疑地说道,“那咱们明日分头行动。”

    燕殊握紧赵明月冰凉的手,已经很晚了,明月的两手冻得腕骨泛青,他轻轻揉捏,大掌包裹住女子纤细的手腕,企图温暖她的手。

    “好,和阮大人您分头,我们行动吧。”

    燕殊注意到阮维讶然的表情,他耸耸肩,神色极为无辜道:“赵大人毕竟不会武功,她一个在潭县赫赫有名的官员独自调查容易被注意到,被凶手注意到就不妙了。

    所以要委屈阮大人您了。”

    阮维听了燕殊的一顿分析后也觉得实在是有理,他点头同意。

    赵明月略带提醒意味地捏紧燕殊的指节,惹来燕殊忍俊不禁的轻笑。

    “我们明日还是一起行动,就先调查……明怜寺。

    明怜寺富有盛名,离潭县中心最近。”

    赵明月不知怎地想起裴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他们的教义颇为不同”。

    ……

    穿过大殿一路往上,明怜寺很有名气,香火也很旺,就算到夜晚黄世镜的鼻子中全是浓得令人作呕的檀香味。

    天色越晚寺中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白天宝相庄严的佛陀金身也变得可怖起来,一个个宛如寺内幽灵的僧人低声念诵着经文。

    那一尊尊被镀金的“佛像”眉目低垂,看着仪式的进行,它们里面似乎还留存着曾经活生生的人们被按着镶嵌进去时的悲鸣。

    地上的男男女女不知被喂了什么药,眼神狂热地交合着,口中喃喃着被灌输多次的经文。

    “黄少爷,救我!”

    被五花大绑的黄世镜这才清醒过来,他眼神惊恐地看向临时搭建的祭台之上穿着华贵的少女。

    小莺儿嘶哑着喉咙,她身上堆叠着金饰,双腕足足缠了十二道金钏,这些金饰来自正在参加祭祀的人们和已经化为“佛像”的人们,华丽沉重的饰品让她寸步难行。

    小莺儿看向将他带来这里的黄少爷,少女稚嫩的脸上满是无助,像是刚出巢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

    黄少爷他说好心挑中了自己是要享福去的。

    为了能享福,自己甚至忍着难受喝了道长给的香灰茶去除自己身上的污秽。

    空明大师知道自己未失贞洁时还慈祥地笑了,可她没想到自己被绑来即将步入死亡。

    “还不快把圣女的嘴堵上,圣女万不可再与污浊的凡世有所沟通。”

    空明大师脸上还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他的眼神却极为诡异可怖,话语充满了怒气。

    几名和尚忙取了布条塞住了少女的嘴,少女目眦欲裂地与信徒们供奉的欢喜佛直直对视。

    “欢喜佛”尖利地笑着,要领她去极乐世界。

    随着一声闷响,黑色的血渍凝固在黄世镜额头之处,他瞪眼看着火焰燃起攀上自己的身体,艳丽的火红透着森森的鬼气。

    在一片灰烬中,空明大师怜悯地念诵着往生经,和尚们取出了灰烬后剩下的死人牙齿。

    “此乃舍利子。”

    空明大师脸上布满皱纹,他笑眯眯地扯动着脸上千百条线,像是千百条长虫交织着缓缓蠕动,可怖极了,他手捻念珠说着熟悉的话语。

    ……

    次日,他们一行人赶早来到了明怜寺。

    即便是来得这么早了,明怜寺内仍然来了许多香客,寺内有一古树,据说是第一任主持栽种下的。

    古木参天,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祈福丝带,丝带随风飘荡着非常壮观。

    离寺庙大门不远的空地上摆放着紫铜鼎缸,里面插满了香客上香的线香,缕缕青烟向上飘着。

    赵明月今日穿得十足盛气,上身着浓绿色短襦,下身穿着滚银边的朱裙,略施粉黛,绛唇映日,饶是让在场的人只看一眼也会印象深刻。

    空明大师见过赵明月和燕殊,所以赵明月干脆穿得引人注意一些,并且是以给明怜寺捐善款的名义来的,凶手就是注意到他们也难以立即下手。

    燕殊侧目看向寻找寺里主持的赵明月,熹微的晨光照着她的侧脸,连日芒都对她格外怜惜,她的睫毛一点点染上金色,杏面桃腮,光采照人。

    是我的。

    少年心想。

    燕殊也明白赵明月的用意,他眼眸弯弯,眼睫扫下一片阴影,使漆黑的眸显得更加深而沉。

    他伸手为女子挡去逐渐刺眼的阳光,声音柔和之中藏着一点占有欲:“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姐姐,不让姐姐受到一丝伤害。”

    他们真的搬来了一整箱银子捐赠,银子由永安侯友情提供。

    故而赵明月一找空明大师说明了来意后,空明大师便喜笑颜开地领他们去了招待贵客的大殿里单独上香。

    今日赵明月在大殿内看清了供奉的佛像,是释迦牟尼佛,头顶波状髻,面容慈悲,佛眼绀青,低眉俯瞰众生。

    裴秾说的教义不同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赵明月三人跪在灰色蒲团上手各拿了香,空明大师就站在身后红色的高楹大门处。

    他们提出自行在佛寺里逛逛,感受佛光普照众生也被空明大师欣然答应了,空明大师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吃斋饭。

    “这明怜寺也没什么古怪的啊。”阮维手里被小和尚递了个窝窝头,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香客感叹道。

    赵明月他们没走一会儿却被几个和尚远远地跟随在后面,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僧人们并不阻止他们的行为,却轻易地打乱了他们说计划。

    空明大师忙完了事正朝赵明月他们走来,空明说过要带他们去念诵经文,清净自身。

    就在赵明月要跟着空明大师回到大殿内时,在拐角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抱着一沓画完的宣纸。

    “阿殊,应付一下他们。”

    赵明月捏了捏燕殊掌心,很快她放开少年,去寻找那片素白衣角的踪迹。

    燕殊不自觉地攥紧掌心,掌心空落落的,刚才女子纤细指节的触感仿佛是幻觉一般。

    他也望向赵明月看向的拐角,什么也没看到。

    少年良久后抿了抿唇,他朝空明大师扯起嘴角:“主持,在下今日总是难以入睡,入睡后梦魇不断。还请大师帮忙看看。”

    “贫僧努力一试,可赵檀越呢?”

    “明月她公事在身,过一会儿应该会回来聆听大师教诲,在下过几日还想捐些珠宝,都是俗气的玩意儿,主持千万别嫌弃。”

    燕殊神色虔诚地说道,空明大师听了燕殊还想捐赠后双手合十,他堆着满脸笑意邀请两位檀越去大殿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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