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慧心和尚向他们详细讲了地下佛塔的构造,他们才不至于在偌大的佛塔中迷路。

    循着僧人的念经声,他们到达了僧人们所在的大殿。

    茹娘她们被捆绑着倒在地上,她们靠着彼此,其他姑娘惊恐地看向四周。

    茹娘虽是害怕但她还是尽量挡在姑娘们前面,她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什么了。

    茹娘她们脸上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极为苍白,她们鲜红的血被接在一个个白瓷碗中,被僧人端起放在祭台上。

    烛台火焰青黎,在几阵阴风中飘动着。

    空明大师站在正中央带领着僧人们念诵超度逝者的经文,他干裂的唇边牵动着细微的笑意,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了虚幻的成就感中。

    不像人,倒像是怪物。

    或许已经是了。

    空明大师眼含热泪,他颤抖着手捧着一白色的硬质物。

    这可是师父的舍利子,他们今夜就会相见的。空明大师心满意足地想着。

    几声短促的利器之声破空而来,先是大殿两侧的烛台倾倒,再是祭台之上的烛火被一盏盏掐灭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还有些理智尚存的僧人立刻点了火折子,他们仔细观察了这些利箭后,大叫道;“不好,有人要破坏仪式。”

    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但也仅仅是一会儿,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祭台之上。

    随着一声佛铃响,高大威严的佛像后传来了僧人们都意想不到的声音。

    “戒嗔——”

    那声音还是如此严肃,他以原来的法号唤着空明大师,却没有人敢置喙一个字。

    僧人们纷纷跪拜,这不就是已经圆寂的上任住持慧德大师的声音吗?

    空明大师脑门上布满了汗,混浊的汗液随着他喃喃的动作流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被刺得反射性地眨了眨,他端正地跪好

    空明甚至不敢擦去又挂在眼角边将坠未坠的汗珠,他大声喊道:“师父!您定已成了佛,居然在仪式上显灵了,我们做得都没有错。

    徒儿会带着大家成佛来见您的!”

    “住嘴,戒嗔!”

    “你滥杀无辜,蒙骗百姓加入这歪门邪道的仪式,这是哪门子成佛之道,只怕是要堕入阿鼻地狱……”

    慧德大师的声音充满了怒意,他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道:“你且上前来,为师告诉你挽回的办法……”

    祭台之上满当当地都是祭品,慧德大师的声音离他们很近,就像是躲在角落一般。

    空明大师眼里满是对他想象中已然成佛的慧德大师的崇拜,他站起身踢开了倒在他面前的女子们,来到了祭台前。

    “再上前些。”

    空明连滚带爬地来到祭台上。

    “再上前些。”

    空明大师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高大的佛像前。

    不等他跪好,空明大师忽然觉得双膝一软,石子精准地打到了他的穴位,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跪在了佛像前,膝盖疼得快没了知觉。

    “办法便是,”一道极为年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带着极重的戾气,“去阿鼻地狱忏悔吧。”

    空明大师抬头,他颤颤巍巍地点着烛火,正对上燕殊漆黑深邃的眼眸,少年朝他扯了扯嘴角,笑意里染上了血腥。

    空明大师的胸口毫无征兆地挨了燕殊一脚,他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堪堪落在了祭台边缘。

    燕殊没给空明逃跑的机会,他拎着和尚脖子处的念珠,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收紧。

    串着念珠的麻线死死地勒着空明的皮肤,直到麻线勒紧处渗出了血滴。

    绷紧到了极致之后,念珠应声而断,珠子撒满了一地,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不断回荡。

    燕殊状若无奈地松了手,空明大师从祭台边缘往后倒去,僧人们一个也不敢上前接住他。

    砰的一声,是空明的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溅起的血在空中温热一瞬后迅速冷了下去。

    明月和阮维从佛像后走了出来,他们看准了茹娘她们几个人的位置匆匆跑了过去为他们解绑。

    茹娘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涕泗横流地说道:“县令大人呜呜呜,还好你们来了。”

    在昏暗之中,一把刀横劈过来,攻势明显朝着燕殊而去的。

    少年后仰轻松躲过,他看向那几个武功高强的僧人后正了正神色。

    “铮——”随着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剑鸣声,燕殊与阮维的剑都已出鞘。

    燕殊神色淡然地以薄刃抵住一僧人的又一攻势,他的剑堪堪压住僧人沉重的刀,僧人好不容易抽出了自己的刀。

    黑暗中,一记后扎刀准确地刺向僧人的脖颈的大动脉,薄如蝉翼的剑刃劈开他的血肉,鲜血喷涌而出。

    僧人不敢置信地后退,他捂住自己的伤处,他似乎要说什么,喉咙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溢出。

    他口中嗬嗬地冒出血液,看起来极为骇人。

    几处烛火重新燃起,映照着黑压压往这里冲过来的僧人们,也映照着少年尖尖的下颌,他朝明月投来一个眼神。

    这是一个极尽温柔的眼神。

    燕殊笑了笑,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弯起,像是倒挂着的两弯弦月。

    “姐姐,去做你想做的。”

    明月看向他们潜进来的那处暗道,她不能忘了,她还要去救小莺儿。

    那素色的身影已悄然离去,茹娘她们也朝着另一个直达出口的通道逃走,燕殊与阮维背对着背,看向四周越围越近的人群。

    “阿殊,咱们就将这些假和尚一网打尽。”

    阮维照着明月对他的称谓,他少时也有仗剑走天涯的绮念,男人心中多了些不知从哪来的热血喊着。

    “……你保住自己性命就好。”

    燕殊沉默了一会儿道。

    ……

    越走这通道里便越来越冷了,佛塔内错综复杂,明月走了许久,她差点要怀疑自己曾引以为傲的方向感了。

    在通道的尽头,她瞥见了敞开的一道大门,明月细细观察了这门,门旁边一处烛台倒置着,门上绘了与其他壁上一样的画。

    这倒置的烛台便是开启这门的机关,而看这明晃晃敞开的大门,已经有人先与她进入这里了。

    明月眼眸一沉,她身上没什么武器,若是对上了里面的人,她仅有自己的催眠术来自救。

    明月还带了个火折子,她已经打算等那人看到她便掷过去,保命要紧。

    明月吹了吹,火折子燃了起来,这大殿没有她想象中的昏暗,反而点满了烛台,亮得如同白昼。

    就在这重重烛台,一熟悉的身影站在其中,他眼神专注,点在眼下的薄痣随着他的笑意微动着,含着一丝痴缠的情意。

    他正是裴秾。

    多么娴静的画面,足以入画。

    只是出现在这地下佛塔之中就显得尤为诡异,裴秾察觉到了转过身,他还提着毛笔,被吓到一般缩了缩手。

    “你来了!”

    又是这样的眼神,一直森冷地追逐着她。

    裴秾的话语满是惊喜之意,嘴角翘起,他的眼眸却像是一摊死水,不起波澜。

    明月狐疑地看着裴秾,她与裴秾保持着距离:“裴秾,你在此处到底要干什么?”

    裴秾轻笑着,他眯着眼将自己的画转了过来朝着明月,像是一只狐狸精。

    “来此写生啊,明月来得如此急促,不快点找吗。”

    裴秾的话语带着笃定,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明月来此的目的。

    明月遥遥一瞥裴秾所画,确实画的就是这房间里摆的那一尊尊神像,这些神像密密麻麻地摆在一起,神色各异地注视着来客,让人心里看了发麻。

    明月握着火折子,这些神像并不完全按照被嵌进去的人们相貌所制,但小莺儿被他们称为圣女,应该会放置在中心的位置。

    明月眼神对上正中央的那尊神像,她捡了块石头爬了上去,她避开可能砸伤里面人的位置找好位置重重砸了下去。

    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传出,随着一堆血水出来的确实是一具女性的尸体和一些碎得不成样子的破布,明月忍住恶臭检查了一下。

    这不是小莺儿,尸体死亡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两个月。

    现在越晚找到小莺儿,她幸存的希望便少一分。

    “这是第十三任圣女。”裴秾像是闻不到这浓重的尸臭味,缓缓朝她走来,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笑道。

    若单看他脸上的神情,明月都要以为他们是待在清幽的竹林之中赏竹念诗了。

    明月警惕地看着他,女子后退了一步,脸庞躲入阴影之中蒙上了层暗青色的阴翳:“你都认得这些神像?”

    裴秾这次没提任何要求,他递给明月一张新画的神像,饶有兴致道:“他们进去之前的神色都很有趣,我时常来看,边画边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可以试试。”

    画上绘了一少女挣扎的神色,少女绝望的眼神透过了画纸望进了她的心中,而少女旁边正画着个神像。

    明月对比了多次才试探性地道:“第三排第二个?”

    “明月,去吧。”裴秾慢慢收了画作,他抬起手挡着过亮的烛火,嶙峋的踝骨极为苍白,上面似乎细细弯弯缠了什么东西。

    明月立刻行动起来,她爬上第三排,很快砸开了那里摆放的一个神像。

    明月的手指因她这大胆的动作洇起了薄红,关节处被神像的碎片刮得多了许多细碎的伤口。

    没了神像的支撑,一冰冷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她的怀中,小莺儿面色惨白。

    她处于浑身脱水的状态,胸口的起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探鼻还有微弱的鼻息。

    明月打横抱起小莺儿,她将小莺儿平摊放在地面上,她按自己学过的急救措施对小莺儿施救,按得手都酸了才有一些起色。

    她是想不通裴秾的想法,他明明知晓事情的全过程,甚至能在佛塔里来去自由,却一直袖手旁观。

    可他还要引导自己去破案,那他之前又旁观了多少像这样泯灭人性的案子?

    裴秾吹灭了几盏烛台,殿内终于不那么刺眼,他一直凝视救了少女后松了一口气的明月。

    明月与裴秾对视,他的目光如蜜一般甜腻浓稠,她说了声:“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也是在帮我自己啊。”

    裴秾轻声细语地笑着,身上的气质极为平和。

    他忽然附身而来,双手交叠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杀意,反而充满了怜惜。

    “好孩子。”裴秾还在拉进与她的距离,他的衣袖熏了极其重的暖香。

    裴秾的呼吸很轻,语气也很轻,就像是哄孩子睡觉一般:“这世界有太多恶意了,我不想让你看见啊。”

    男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满是慈悲的眼神掩饰不了其中暗藏的一丝野心。

    明月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想挣扎,但裴秾死死地压制着她,裴秾偏偏挑了她救完小莺儿,体力耗尽的情况下。

    裴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明月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她咬牙切齿地想到。

    明月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裴秾艳丽的脸逐渐在她视线中模糊,裴秾微微向前躬身。

    他想立刻将她掐死再裹在怀里带走。

    裴秾的动作极大,他的衣袖滑落露出两只手腕,而明月也终于看到他的左手腕上束缚着的一根红绳。

    红绳尾稍收得漂亮,那一抹禁锢的红缠在裴秾极为白皙的手腕。

    那是她为裴秾包扎伤口时的头绳,他将这红绳戴在了他自己的腕间。

    明月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扯住裴秾腕间的红绳。

    不知怎么的,裴秾神色恍惚了一瞬,他感知着手底下微弱跳动的脉搏,她现在是鲜活的,死亡或许不是他想要的。

    他松了手上的力道。

    就趁着他分心的这个时刻,明月一个肘击推开了裴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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