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赵明月竭力翻滚到角落,肺部忽然呼吸到大量的空气。

    她止不住地咳嗽,胸口上下起伏着,动作大得仿佛要把心也咳出来,她像是一尾不小心跳上岸的鱼,整个人被汗水浸湿。

    明月眼尾发红,泪水簌簌得浸湿了整个脸颊,灰扑扑的发尾披在两肩,狼狈极了。

    裴秾看着这样的她,走向明月的脚步顿住,他垂下眼,泪痣也被拢在了长睫的阴影里,裴秾眼里多了些怜惜。

    去他的怜惜,裴秾趁着这个时候杀她目的是什么,他是男主的手下,难道她还威胁到了男主?

    明月离剧情都十万八千里远了,她能对裴秾以及男主造成什么威胁?

    明月倚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她站不起来,只能以仰视的姿势提防裴秾。

    她伸手挡住了同样躺在地上的小莺儿,不等她混乱的脑子想清楚,一道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与裴秾轻微的闷哼声响起。

    裴秾没入胸口的箭头做了特殊处理,它牢牢地勾着里面的肉,使得中箭人最大程度地失血,只要拔出便会牵连周边的血肉一起,痛苦万分。

    裴秾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这枚箭矢,若是他有幸活了下来,再找医师处理。

    可裴秾仅仅是瞧了一眼她身后,他便低头眼也不眨地拔出了整根箭矢。

    随着箭矢落地的声响,裴秾伤口处滚烫的血液飞溅出,沾染上他长长的眼睫。

    他正对着明月笑了笑,整张脸显得骇丽异常。

    自她身后,少年举着箭对准了裴秾,燕殊一身血腥气,他眼里是对裴秾沉重的杀意,裴秾身后迅速包围了几个暗卫。

    燕殊箭矢的方向对上裴秾的头颅,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手生了,这次会对准的。”

    男子处于包围之中,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极常,孤零零地映在地上。

    阮维扶着虚弱的明月,燕殊那枚注定会击碎裴秾头颅的箭矢在半道被剑挡住,箭矢巨大的冲击力使来人的剑刃狠狠地晃了晃。

    这些人如同藏在暗处的兽,如同潮水般护在裴秾身侧,他们穿着统一纹样的夜行衣,腰间别着玉牌。

    这是鹰隼纹,只效忠于皇帝的死士——翎卫,居然在此保护裴秾……

    燕殊眼底带着一丝嘲弄的情绪,他直视裴秾,如有所料道:“连你这条狗也背叛他了吗?你想夺皇位。”

    皇帝自己管不住这翎卫,心里还对翎卫有所忌惮,他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裴秾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他将自己的掌心掐得青紫,他今日只为让这孩子安眠而来。

    明月很脆弱,常常素着一张脸,黛眉如画,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对这世界的新奇。

    她极瘦,被他喂再多的食物也是下颌尖尖,脊背骨仍清晰而锋利。

    不过她也太天真,他很早就注意到明月了。从永安侯隐藏身份也要与她查吴家灭门惨案起便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对着永安侯居然能交付真心。

    她倒是有一颗赤诚的心,裴秾与明月接触的那几天,他能明显感受到女子的善意,但这善意很快便被她收回了。

    不过正好,他要的就是比这微薄的善意更深沉的情感。

    不曾想在杀她之时,自己动摇了。

    但现在,裴秾与被燕殊挡在身后的明月遥遥对视,明月很快皱着眉移开了视线。

    裴秾一直觉得明月就是一朵被娇养的花,他只是想在花开得最盛时摘下而已。

    裴秾脸上的阴狠和柔善交织着,明月才不是朵花呢,裴秾相信其实就算没有燕殊,她也能自己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子。

    她不是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他也想帮她达成这一点,仅此而已。

    空气中逐渐弥漫起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并不陌生,这是着火了,而火源就在燕殊他们离去的大殿里。

    明月捂着口鼻,弓身咳嗽着,脊背弯曲得极为夸张,伶仃的腕侧青筋紧绷,她刚受了重伤,怎么也受不起这样刺鼻的气味了。

    燕殊放下弓箭,他忙取了干净的手帕递给还在咳嗽的女子。

    明月接过手帕捂住自己口鼻,撕心裂肺的咳声还是不时在掌间泄露出来。

    那里不是还有许多僧人吗?

    明月顾不上与裴秾的对峙,她看向已有烟雾飘来的入口,在烟雾缭绕之中急匆匆地跑来了几个人影。

    这几个人正是燕殊的侍卫,他们在赶到后帮助燕殊他们一起制服了僧人们,按照命令将还活着的僧人看管好。

    没想到这些僧人已经疯魔了,竟然趁着他们不注意自焚于大殿之中,自焚时还镇定自若地念诵着经文,场面极其诡异。

    他们根本拉不住铁了心自焚完成仪式的僧人们,只能匆匆逃出禀告王爷。

    那几个围住裴秾的侍卫只剩了一个,翎卫武功极高,几个侍卫被打得连连败退。

    裴秾在众多翎卫的保护下身影早已消失在这昏暗的夜里,这也是裴秾敢闯佛塔的底气。

    “属下这就去追……”

    “不用了,先走。”燕殊止住侍卫要追的步伐,他抱起明月,示意侍卫带上不省人事的小莺儿。

    少年伸手护着明月的头部,以免被出口处锐利的石子划伤:“姐姐小心头。”

    随着火舌渐近,佛塔之中传出一阵阵倒塌的轰鸣声,黑烟带着火星卷上高高的空中,不知惊醒了多少安睡的潭县百姓。

    “我……我没事,快去救小莺儿。”

    明月吃力地说着,月色斑驳照在她的侧脸,她不慎吸入了些烟雾,脸颊泛着病态的红。

    她以为自己说得足够大声,但在在场的人耳里这声音虚弱至极,还带着沙哑。

    医师在她眼神的示意下先去救治小莺儿,但燕殊还抱着她,眼神定在她的脖颈处。

    裴秾留下的掐痕全变得乌青,像是几条毒蛇狰狞地盘踞在她的皮肤上。

    “对不起,姐姐,是我来晚了……”燕殊一点点抚上她的脖颈,声音喑哑道。

    他力道很轻,像是对待珍贵易碎的瓷器。燕殊贴近她的面颊。

    明月双手安慰性地抱紧了他,她抬头与追悔莫及的少年对视。

    燕殊登时就止不住泪了,他乌黑的眼眸坠满了泪,眼底藏着一碰即碎的脆弱。

    在场的侍卫们后怕地背过身子不去看王爷。

    他的泪珠不断往下淌,滴落在明月的脸颊,烫得似火炙烤过一般。

    燕殊与明月耳鬓厮磨着,他轻轻用干涩柔软的唇瓣贴上女子脖颈处乌青的掐痕,让明月感到些痒意。

    明月顿了顿,她想开口说不怪燕殊自己没事,但想了想之后明月轻声道:“嗯,阿殊下次要紧跟着我。”

    她的要求在旁人听起来或许会显得无理,但燕殊却欣然接受。

    她好像找到哄燕殊的方式了,明月看着眼前专注看向自己的少年,他迅速换了件外衫,怕血腥气令明月嫌弃。

    他时时缺乏安全感,害怕明月抛弃自己。

    明月故意这么说是为了让燕殊感知到他是被需要的,才能让他稍微安心。

    燕殊放下她坐在准备好的马车中,他扶着明月的肩膀,为她披上披风后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他担心明月着了凉,耐心地将明月微凉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合在自己掌心,再用沾了温水的布为明月擦拭泪痕。

    对待这些琐碎的事,燕殊做起来比刚刚面对僧人包围时更加认真。

    燕殊没有犹豫,吩咐马车去了自己的山庄。到了山庄后,钱大夫已经等在了客房,明月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牵线木偶般被摆弄着。

    她倒想阻止,可每一开口,自己沙哑的声音就让燕殊眼里的担忧又浓重了几分。

    到了后半夜,明月干脆摆烂,被上药时自己已经半睁半闭着眼快睡去了一般,差点摇摇欲坠栽在桌子上。

    幸好燕殊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肩,后面上药也全靠身后的燕殊支撑着她坐直身子。

    回自己的宅子是不可能了,明月连钱大夫的医嘱都未听清便沉沉睡去,只留了燕殊给她记下医嘱和药方。

    燕殊唤了丫鬟来给明月换衣,丫鬟素养极高,没有吵醒明月。

    “王爷,裴秾已逃至芥州,那里似乎有人与他接应。”

    燕殊漠然道:“提他的人头来,不然你们就自行了断,不用再回来见我。”

    快入夏了,日光早早照在山庄的大地上,客房里仍然昏暗凉爽,重重帷幔交叠着遮去扰人的日光,给床榻上的人最舒适的安眠环境。

    明月睁眼看到得便是顶上淡紫色的暗织榴花纱帐,她怔愣一瞬才想起昨日她直接在燕殊的山庄里睡下了。

    她不适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脖子上面缠了洁白纱布。

    早在一旁候着的丫鬟们迎了上来扶起她,丫鬟贴心地给她后腰处垫了个软枕。

    距她醒来不到一刻,一袭白衣的燕殊便走了进来,他身后的丫鬟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跟着进来。

    明月乌发披散着,她眼虚虚地瞥了一眼那碗黑汁。

    燕殊端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瓷碗直直朝她走来,苦涩的中药味霎时充斥在她的鼻腔之中。

    他犹豫地看了看这碗药道:“姐姐,这药挺苦的,需要我喂你吗?”

    明月知道喝药最忌小口喝,那样子苦味才难以消散,她接过瓷碗,青色的碗口抵着自己口腔。

    药汁向她嘴边倾斜,微微湿润她的唇瓣。

    天菩萨哟,这么难喝!

    明月的手剧烈地抖了抖,极苦的中药味直冲她天灵盖,她被刺激得剧烈咳嗽着,瓷碗中的药汁不断晃荡。

    一股力道扶住了她的瓷碗,碗边不容拒绝地再次抵着她唇瓣。

    燕殊带着诱哄的语调软语道:“姐姐一口气喝下就好,我备了蜜饯压苦味。”

    事关明月的伤势,燕殊的态度一向格外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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