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内小窗半开,狭窄得只能瞧见半边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空蔓延。夕阳的余晖落在厚重深色的地毯之上,更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色硬生生扒在上面。

    凌冽的风从窗的缝隙之中钻了进来,好似一柄匕首从裸露的肋骨间生生刺进脏器,让人心底发凉。

    宫殿内名贵的瓷器屏风碎了一地,从前被各个宫人小心打理的器皿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无人问津。

    锋利的碎片上还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触目惊心。

    内室的流苏暖帐明显有被扯下来的痕迹,被扯到地上的暖帐沾着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这是垂死之人最后一点痛苦的挣扎。

    燕樾一身寝衣上半身全被血浸透,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往后退,他不可置信地说着:“不,不可能,燕殊你居然敢谋反!”

    燕殊如同在逛自己侯府的后院一般,以闲适的脚步缓缓逼近形容狼狈的燕樾。

    “废裴家,除亲子。皇兄做得不错啊。”燕殊说这些话时语气古怪,好像是在欣赏燕樾的所作所为。

    “当初让皇兄坐上皇位时,臣弟是想不到皇兄竟要害明月。”

    燕殊指的是皇帝派裴秾来杀明月一事。

    “皇兄,臣弟让您最爱的人送您一程好不好?”燕殊幽幽地叹道,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笑容。

    他伤燕樾甚至不舍得用自己的佩剑,毕竟佩剑上的剑穗是明月赠予的,他不想弄脏了。

    燕殊眼瞳黑得纯粹,并没有什么夺位成功的快感,他将插在燕樾胸口的匕首猛然拔出。

    “嗤”的一声,血液飞溅到少年极白的脸侧,满身的血腥气与他脸上那双极为明亮的眼睛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浓郁到极致的矛盾。

    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勾唇,一如当年他手刃自己父皇的场景。

    “嗬……嗬。”披着残破血衣的燕樾发出难听的残喘声,他伸着手想要抓住燕殊衣摆。

    燕殊轻易躲过燕樾的手,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目光时不时落在长秋宫的暗道处,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一换下宫装的高挑女子从暗道里走了出来,燕樾看到这女子时又惊又气地瞪大眼珠子,眼角溢出泪滴。

    那女子半跪着朝燕殊快速地讲完了消息,燕殊点点头命令道:“玄蝉,我的好皇兄就交给你解决了。”

    代号为玄蝉的女子应声,接着她干脆利落地亮出锋利的匕首,表情冷漠地朝在地上滚爬的男人走去。

    燕樾临死前最后一刻眼睁睁看到的便是自己的温皇后攥着匕首,像之前与他赏花折下花朵般平淡地结束了他的性命。

    ……

    明月步伐加快朝长秋宫跑去,里面有三两宫女太监带着钱财跑了出来,她躲闪不及总会撞到几个。

    “大……大人恕罪!”

    大多数宫女太监撞了她只是立马站起来低头往外跑去,而这小宫女还不明白局势的严重性,低头惶恐地朝她行礼。

    “无事,起来吧……你是沐芝芝?”

    明月拉着这宫女站起来,这宫女身体很是虚弱,她拉她起来时,宫女差点站不稳不得不把所有重量压在明月身上。

    最后,宫女只能双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臂站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女子满面泪水,容貌秀丽,让她顿感眼熟,这正是女主沐芝芝。

    沐芝芝自然不是普通的宫女,她被秘密养在后宫,虽穿的是只是宫女的服饰,身上的面料却比平常宫女名贵许多。

    若不是温皇后的吃醋阻拦,大臣们会劝燕樾给她她个位分的。

    难怪身体这么虚弱,她想起那名婴儿,沐芝芝她才刚生下孩子不久吧。

    “您……您是选秀前那位娘子。”沐芝芝愣了一瞬,也记起来赵明月了。

    沐芝芝慌乱地看了眼四周,她忽然扯着赵明月的衣袖往外拉。

    她往宫里的西边扬了扬下巴:“小娘子别进去了,宫变了,咱们……咱们朝那边的小道逃出去。”

    赵明月赶着去见燕殊,她挣脱沐芝芝的手,顺便推了沐芝芝朝逃的方向一把:“别管我,快些走。”

    沐芝芝要逃走的原因她有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燕樾赢了宫变之后指不定要清算哪些人,阻挡他与皇后情深之路的沐芝芝也算得上是一个。

    明月没空回头去看沐芝芝,只听见身后多了一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继续朝里走去,鬓边的汗珠渐渐细密起来。

    青石板铺着的路伸展着在指引着她,两边高大深红的宫墙像是要压着她往前走这没有尽头的路。

    越往里走宫人们就愈发镇静起来,他们默默地走着,没看到她一样做着自己的事,仿佛里面的秩序根本没有失控。

    太安静了。

    正是知道今日宫变,明月才觉得愈发古怪,这里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宫人们的脚步声悄无声息得像是猫儿一般。

    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传来,周围没有藏身的地方,她直直地与在这里巡逻的军/队撞上。

    为首的少年将军是她意想不到的那一位,他身量极高,身披玄色铠甲,看到她之后也愣住了:“赵大人怎么不往里面去?”

    吴灼疑惑地询问着,他面色温和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过宫变的人,而他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御林军们。

    吴灼,临嘉,燕殊,谋反……

    赵明月十指紧紧攥起,指甲在掌心刻出一道道指痕,她指甲盖泛着力道过大攥起的苍白,她却全然不理。

    她再猜不到就太蠢了,几乎是在看到吴灼的那一刻,明月果断扭头就跑,女子的裙摆散开像是朵绽放的花朵般。

    赵明月朝沐芝芝刚说过的小道方向跑去,身后看起来有事要做的宫人们果然一个个追了上来。

    他们不敢直接伸手拉住她,任她跑出了一段距离。

    少年站在长秋宫大门前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还差十几步啊,明月就到长秋宫了。

    那夕阳最后的光束全照着明月一人,将女子面颊上细小的绒毛也照得清晰,让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光跳跃在她焦急的眉眼之间,也想带她逃出去一般,她脸侧泛着微红,病还未痊愈吧。

    要去抓明月回来做皇后了。

    燕殊眉头略微上挑,眼里的光比剑光还冷,少年嘴角似有笑意,这笑意偏偏不达眼底。

    ……

    明月在慌乱逃跑的路途中迷失了方向,最后她只逃到了一堵冰冷高大的墙。

    “姐姐?”

    身后,一个声音轻声传来。

    “咳……咳咳。”明月气喘吁吁地转过头来,她身后只能贴近那堵硬硬的宫墙。

    赵明月抬头果然看见了笑眼望她的少年,燕殊换了干净的衣物。

    他披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袍,微湿的发尾垂在侧脸,看起来没有经历过一场诡谲多变的宫变。

    囚她许久的人站在夕阳之中,少年眼眸透着光,极亮也极凶猛。

    “和你们说过了,不要追姐姐追得太凶,她都跑累了。”

    燕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略带不满地指责着围着明月的宫人们,那些宫人们却仿佛见了鬼似的惊惶地应答着。

    嘱咐完燕殊才朝她笑意吟吟地看来,自己这想逃跑的行为燕殊怎么可能不生气?

    怕就怕在燕殊不是往日那种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而是脸上还带着温柔的假面一步步靠近她,像是耐心等待猎物内心崩溃才会出手的野兽。

    “燕殊你……”

    明月还没讲完,她的四肢便逐渐软了下去,她感到脑子昏昏然的,眼前的景象在她面前逐渐模糊起来。

    *的,温皇后那杯茶被下药了。

    燕殊微微俯身,他侧脸如玉,长睫垂下阴翳,让周围的宫人猜不出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少年压膝半蹲在赵明月面前,他算准了时间精确无误地接住了慢慢陷入昏迷的女子。

    明月被拢在燕殊宽大的怀里,他手掌遮挡在她眼前,为她挡去渐渐西沉之日的最后一丝光,似乎真要让她睡个好觉一样。

    “姐姐关心我想来见我,我很欢喜。只是姐姐临时反悔了,让阿殊不知道怎么惩罚你才好。

    姐姐,我们可要在一起,至死方休啊。”

    她看不见少年的表情,燕殊的呼吸声擦过她的耳尖,只能听见他的呢喃声。

    燕殊轻描淡写的话语飘在空中,“至死方休”四个字却像是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砸在她的心上,让她整个人的意识沉入绝望。

    燕殊垂眸,他极有耐心地将女子昏迷中也攥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放好。

    新帝抱起昏迷的女子,他将怀里的女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缕乌发从怀里露了出来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

    宫人们唯唯诺诺地给这位新帝让路,吴灼一开始便没追上来,他没想到陛下与赵姑娘已经是这样的状态了。

    燕殊经过吴小将军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冷漠地瞥他一眼,眼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立刻收回不可思议的神色,继续带领着御林军加强宫内的戒备。

    成安十年九月,永安侯联合骠骑吴大将军逼宫成功,御林军总领叛变,七万大军围城,旧帝燕樾身死,皇后温氏失踪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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