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前后,大梁迎来了新皇的登基仪式,新帝敷衍地办了燕樾的丧礼之后便宣布旧帝丧期结束。

    朝野大致都知道燕樾与燕殊之间的关系,不管是刚提拔的新官员还是老官员们都不敢胡乱非议。

    至于从未抛头露面的皇后,百官们都以为会在封后仪式上见到她。

    结果新帝称皇后病重,封后仪式也只是草草结束。

    登基仪式当日傍晚,宫门外正停着富丽堂皇的金辂马车,此是齐婴长公主的马车。

    按理来说,齐婴长公主不该用规格如此之高的马车,可她受了新帝的特许破例用了这等尊贵的马车。

    齐婴长公主装扮雍容华贵,容貌艳丽,在她脸上只能看见一丝皱纹的痕迹,她眼细而眼皮多波纹,属于象眼面相,眼神常带着仁爱。

    长公主特从齐婴之地来贺新帝登基,待人潮散开,新帝才召她往太和殿议事。

    燕殊召她来果然是问起临嘉与吴灼的婚事,长公主笑着回道:“应是吴小将军着急了催陛下来问,男婚女嫁,总是要说媒议亲,准备三书六礼的,还得找人挑黄道吉日成婚。

    临嘉既是本宫的女儿,还是个县主,更是不想怠慢了她。陛下还是让吴小将军莫如此急切吧。”

    燕殊本来就是替吴灼那个开不了口的人问问,既得了齐婴长公主肯定的回答也好让吴灼放心了,他刚想与自己这个长姐告别,她却又问起来别的。

    “陛下既宣布了只娶皇后一人,子嗣的事就该加紧了,大臣们都来问了。”长公主以袖掩面,指甲上的蔻丹反着日光红艳艳的,看得出来她也有些尴尬。

    燕殊停了披奏折的动作,他看出来问这问题不是长公主的本意,故而脸上还停留着清浅的笑意:“是那些大臣催长姐来问的吧。”

    “她当皇后已是勉强,朕不会拿孩子来束缚着她的。”燕殊淡淡回道。

    其实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燕殊一想到那个属于他血脉的婴孩会霸占明月身体整整十个月,会平白分去明月对他的关注时,燕殊便觉得不能忍受。

    反正明月对孩子一事也十分抵触,他觉得不想拥有自己子嗣这事应是水到渠成。

    下面坐席的齐婴长公主只觉得如坐针毡,但她听到燕殊这话之后她也十分惊讶。

    “毕竟还要有个嫡子,”长公主自认为对于这个我行我素的皇弟,这已是最基本的要求了,“不然江山可怎么办……”

    燕殊撩起眼皮扫了一下长公主,她立时噤声,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燕家人又不是死绝了,阿姐就不用担心此事了。”

    燕殊指的是各个封地的诸王,齐婴长公主自然不会过早将从事说出去,但若放出了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争先恐后。

    自己这长公主活着就已不易,以后还是远离这些事吧。

    齐婴长公主得了燕殊的暗示立即识趣地告辞了。

    ……

    自从前几日明月过快地暴露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思,长生殿里对她的看管更加严密,脚踝的镣铐再也难以打开。

    明月平日在长生殿跟在永安侯府的日子没什么差别,只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罢了。

    明月是午时才起的,宫人们除了她的生命安全是任她睡个天昏地暗,若是一觉睡到了天黑他们还能轻松些。

    明月皱眉从寝被里慢慢退出来,镣铐牢牢地圈在她脚踝处,她睡得日夜颠倒,眼睛不免有些睡过头的洇红。

    女子放下衣袖遮住肌肤上面惨不忍睹的痕迹,她无聊地拿火钳在炉子里拨弄着,旁边的宫人拿着厚厚的帕巾心惊胆战地等着。

    她大抵是怕自己拿火钳伤了自己,准备在明月做出什么不可控事时夺了这火钳。

    明月朝她摇摇头浅笑道:“无事,我会小心的。”

    宫室内传来衣角扫过厚重织毯的声音,外间有宫人们齐声跪下的声音,那脚步声逐渐靠近这里。

    “姐姐难道是冷了,这么靠近火炉很是危险。”燕殊没接宫人手里的帕巾,他知道姐姐就不是个极端的性子。

    于是他一面拥着赵明月,一面伸手将明月手里的长钳一点点抽出交还给旁边的宫人。

    明月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语气带着幽怨道:“这还没有永安侯府有趣,你倒是把我之前的书还我。”

    “再揉眼睛可要坏了。”燕殊伸手以温柔的力道控制住明月揉眼的那只手,他隔着寝衣轻轻按着女子伶仃的腕骨。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朝跟着自己过来的宫人招手,然后将一玉质冰凉的东西塞到明月手里。

    “这个东西或许可以给姐姐解闷。”

    明月摊开掌心,小小的凤印出现在她眼前,反正殿里铺了织毯,她不用担心凤印损坏。

    明月上下随意地抛着这象征皇后权力的凤印,像是在把玩一个稀奇的小玩意儿。

    燕殊看她终于起了兴致,噙着笑看她玩凤印,皇帝和明皇后都没把凤印当回事,倒叫呈上凤印的宫人捏了一把汗。

    “你倒不如把玉玺带来。”

    “是我没想到这一层,明日便带来。姐姐还有什么想要的,明日都会送过来。”

    燕殊只看到姐姐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转头看向其他地方,他不满地捧着明月的脸转了回来,以商量的语气絮语着。

    明月没想到燕殊回答得这么快且不假思索,她一把将凤印往身边宫人的怀里塞便要起身。

    “裴秾死了,姐姐开心吗?”燕殊将她拉了回来,他掌心耐心地抚上明月的腰肢等她回答,隔着薄薄的布料一下一下慢慢地摩挲着。

    姐姐的腰细得能隐约触碰到骨头,他似乎只要捏的力道再大一下,那纤细的腰就会折断在他手中。

    “他死了关我什么事,你再掐得重一些,我才是真的要不开心了。”赵明月暴躁地推了推他,语气带着怒气。

    燕殊才错愕地发现他真的一不小心加重了掐姐姐腰的力道,明月的腰又要落下几个指痕。

    燕殊立马放开赵明月,眼里带着浓浓的歉意

    燕殊已经用过膳了,他就在旁边给她剥柿子,水果的汁水沾到他指尖,泛着晶莹的光。

    燕殊将果肉送到她嘴边,明月拧着眉头顿了一下,还是吃了一口。

    明月乖顺的态度让燕殊看了她一眼,他继续剥着其他水果,目光清冷。

    渐渐的,众宫人们收拾好退下,两人之间充满水果清甜的香气。

    “燕殊?”

    “嗯。”

    就在燕殊应答赵明月之时,她紧盯着少年回眼看她的眼眸,手里攥着之前摔碎的瓷瓶的碎片。

    她没有要拿瓷片杀谁的意图,根本不可能还会激怒燕殊更不容易逃离。她轻轻以瓷片敲击着桌面,提心吊胆地看着燕殊的眼眸终于陷入蒙昧。

    在提前建好话术之后,明月终于开口问道:“……温皇后是你的人对吗?”

    “是。”

    “她是如何骗过我顶替那个宫女的?”

    “我派人紧盯沐芝芝,得知她与燕樾的相遇之后按照燕樾喜好派暗卫背熟经历。她经过特殊训练,意志坚定,能不受祝由术影响。”

    “冷刃也是你的人是吗?”

    “……是。”

    明月在得到明确答案时心狠狠颤了一下,她继续问着:“为何派他来刺杀我?”

    “不是刺杀,是试探。当时你刚与魏林和离忽然懂得祝由术,很是蹊跷。”

    “好,那么现在解开我的链子,送我出宫。”

    “只有这个不行。”燕殊抬眼,他眼底清明,哪有半分被她催眠的迹象。

    她早该猜到的,燕殊既然能训练自己手下抵抗自己的催眠术,他自己怎么可能不防着她?

    明月冷笑一声,燕殊一把拦住明月,明月挣了两下都没有挣开。

    明月微微转头看她,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燕殊看了心里发慌。

    “不要不理我,”燕殊哀哀地乞求道,他长睫沾着湿漉漉的泪珠,“我全都告诉姐姐了,那姐姐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明月回:“你问吧。”

    “……姐姐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燕殊沉默一会儿之后郑重地问道。

    赵明月略微惊讶地扭头瞥了一眼燕殊,她以为燕殊会利用这个机会问些关键的问题,没有想到他考虑了半天只问了这个。

    “我的真名就是赵明月,与她同名。”明月诚实地回答。

    燕殊忽然笑起来,他的笑意带着轻松。他轻轻灭了旁边的烛火,少年以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道靠近她的唇瓣。

    燕殊的唇瓣柔软而冰冷,他接触到明月唇角时力道已经放缓许多,甚至手在微微颤抖,明月一推便能推开他。

    明月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她感受到与燕殊紧贴的面颊有湿润的触感,她便没来得及推开他,而是迟疑地伸手去摸对方的脸。

    燕殊如同驯服好的幼犬任她摸,昏暗的环境里,她勉强能看到他脸颊泛着潮红,那些温凉的液体自眼底落下微微沾湿她的指尖。

    太好了,他念了这么久的明月,至少是姐姐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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