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自贺光焱因愤怒离开晚宴后,姜川便想了个法子,在殿外把慕容依叫住了。

    “荣嫔娘娘,您先别走…”姜川挎着拂尘,迈着小碎步追了上来。他满面愁容,像是看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地看着慕容依:

    “这也不知为何,皇上突然间便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奴才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想来想去,觉得兴许还是您去劝劝才最为合适。”

    慕容依一副听了笑话一般的神情:

    “哟,公公这话怎么说的。”

    “这明明是皇后惹了皇上不快,怎么你不去找她,反倒找到我头上来了?”

    姜川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回自己。

    按理说皇上龙颜不悦,正是前去安抚的好时机。这个时候谁把皇上的火气止住了,谁在皇上心里的好感与地位定然就会蹭蹭上涨。

    且荣嫔现如今正值圣宠,皇上脾气再差也不可能迁怒于她,冲着她发火。因此这事对她而言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本该欣然接受才对,怎么却……

    姜川实在是有点儿看不透这个女人。

    他不由得道:“这……奴才想让娘娘去劝,自然是因为娘娘如今最得圣心,所受恩宠,也数后宫头一份儿。”

    慕容依笑了笑,道:

    “皇上爱宠幸谁是他的事儿,我去不去劝是我的事儿,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姜川哑然。

    在他看来,眼前这位荣嫔娘娘说话、出牌已经不止是不走寻常路了,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可偏偏,他一时间,竟还挑不出错来。

    好在没过一会儿,赵若嘉也从殿中走了出来。姜川知道她俩同住一宫,关系又很是亲密,便想拉着赵若嘉一同劝和:

    “赵常在,您来得可正是时候,奴才是没办法了,还得请您来评评理。”

    赵若嘉脚步停住:“怎么了?”

    姜川便把自己的请求及慕容依的拒绝大致复述了一遍。

    便听赵若嘉道:

    “姜公公怎么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看皇上的样子,明显是喝醉了,因而火气才格外大。人一醉,自然便要休息,这正是需要你服侍皇上就寝的时候。怎么姜公公自己不去陪着皇上,反倒是劳动起我们来了?”

    姜川愣住了,只觉得她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又听赵若嘉道:“且皇上走的时候,并没有叫我们之中的谁作陪,可见是不需要女人的。你这样贸然把我们叫过去,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她说话兜兜绕绕,听起来竟很像是那么回事儿。姜川一时间也被说懵了,可又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依和赵若嘉早就走远了。

    他一拍脑袋,这才意识到是哪不对:

    你们不是皇上的嫔妃么?

    怎么服侍皇上就寝的活,就交到我头上了?

    况且怎么莫名感觉,你俩都在推三阻四,好像谁都不是很愿意去陪皇上的样子?

    ……

    慕容依和赵若嘉谁都没有去陪皇上。

    也懒得在这种时候,去充当那朵温柔贤惠的解语花。

    不过姜川找她们说话的这一通,却也实实在在地,耽误了她们的时间。

    以至于当她们行至御花园时,那边的战*火已经打响了。

    “沈贵人你还不跪下!”董婉珠盯着那副玛瑙手串,既怒且惊道:

    “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犹如一串天雷从耳边炸*响,沈芙冰整个人都被劈了个透。她颤抖着,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副手串很是陌生,她从来也没有见过。可以确定那东西既不是她的,也绝不会是她偷偷拿的。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去参加晚宴时还明明白白地一身轻,可为什么回来之时,竟就让人从她身上摸出了这么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人傻了,懵了,僵了片刻都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皇后的丫鬟采桐按着她肩膀,强行把她压着跪到地上。

    “皇后娘娘,臣妾…不知……”她哽咽道:

    “这手串真的不是臣妾拿的,还请…娘娘…明察……”

    攥着失而复得的手串,董婉珠气到浑身发抖,她冷笑道:

    “听你这意思,竟是这手串长了腿,自己跑到你身上去的了?”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沈贵人,我看你是半点儿没把本宫放在眼里呀。”

    “不是的…娘娘…”沈芙冰想不出辩驳之词,只能翻来覆去地替自己喊冤,“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

    她身后的林早早也跟着跪在地上,忍不住开口道:

    “是啊,皇后娘娘,我们小主位分虽低,可按照每月例银,衣食起居还是能够满足的。有什么必要去铤而走险,偷盗娘娘您的东西呢?”

    董婉珠面色冷漠,就听凌薇薇道:

    “你们心里在盘算什么龌龊勾当,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皇后娘娘这玛瑙手串珍贵异常,可是由□□大师亲手开过光的。且其内含松木沉香,有安神助眠的奇效。”

    “焉知不是你们小主自知遭了皇上厌弃,急于媚宠,可财力却又捉襟见肘,故而才行此偷盗之举呢?”

    “凌贵人,你…”林早早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再往后,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洗清嫌疑了。

    慕容依和赵若嘉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

    赵若嘉看到姐姐被逼跪在地上,且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当下就忍不了了。可还不待她冲上前去,慕容依就拦住了她。

    “你先等等,这件事必有蹊跷。”慕容依道。

    “所以我才更要过去。”赵若嘉一见到姐姐出事,就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事情很明显了,姐姐不可能偷人东西。结果却在姐姐身上搜了出来,那便必然是皇后派人放的。她们贼喊捉贼,姐姐一时不查,才落入了她们的圈套。”

    “这还有什么可蹊跷的?”

    “问题就在这里。”慕容依道,“即便是皇后派人放的,可你有证据吗?”

    “你若没有证据,又如何救得了姐姐?这般贸然上前,只会被扣上一项攀诬皇后的罪名。”

    “你再细想,皇后有事为什么不冲着你我来,偏要对着姐姐开刀?”

    “还不是因为我正值盛宠,你又和我同住一宫,皇后不便下手,这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姐姐的茬么?”

    “你这般冒冒失失地过去,救不了姐姐不说,反而会更加激起皇后的怒火。到最后皇后会把气撒在谁身上,你告诉我。”

    赵若嘉沉默了,可眼底的恨意,却是如同深夜般冰冷。

    “所以……”她颤抖着,倔强的眸子里,也一点一点地漾起了泪光,“我便要亲眼看着姐姐受人折辱,还在一边…冷眼旁观么?”

    “皇后这没头没脑的恨意,姐姐已经承受过不知多少次了。今天这又是一次,如果往后还来可该怎么办?”

    “难道姐姐往后的每一次,都要像今天一般地逆来顺受吗?”

    慕容依见她实在痛苦,便不禁用柔荑素手搭上她的身子,朝着她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姐妹既然已身处皇宫,那往后的时日里,能仰仗依赖的人,其实便也只有一个。”

    “皇后执意如此,凭你我的力量,是根本护不住姐姐的。”

    “这偌大的皇宫里,唯一那个能护住姐姐的人是谁,妹妹应当比我清楚。”

    慕容依轻轻地诉说着,冰凉的手指蜿蜒前行,既滑且腻地攀上赵若嘉的脖颈与脸颊。明明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嗓音,却莫名听得赵若嘉遍体生寒。

    她附在她的耳畔,红唇开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蓦然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只是不知道…”慕容依的声音如蛇一般将她包裹缠绕,令她汗毛倒立,难以呼吸,甚至几乎到了心神皆被蛊惑的地步:

    “妹妹,究竟舍不舍得了……”

    另外一边,即便林早早和碧情皆跪在地上,几乎是在哭着朝董婉珠求情了,可却依旧无济于事。

    董婉珠出离愤怒,仿佛恨不得把今晚皇上呵斥她时所受的委屈,都尽数撒到沈芙冰身上:

    “本宫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下作不堪。”

    “你便在此处给本宫跪着,跪到明日天亮,宫人们来打扫甬道积雪为止。”

    “便让这冬天的风,好好冲刷冲刷你的龌龊心肠。”

    “娘娘…”林早早听她说完,人都傻了,匆忙道,“我们小主她身体不好,今年已经病了数次,现在都还没好全。她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娘娘……”

    “是啊是啊。”碧情也跟着恳求道,“还请您法外开恩,饶过我们小主这一次吧……”

    凌薇薇讥笑着瞥了她们一眼,朝皇后道:

    “娘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贵人罔顾法纪,祸乱纲常,实属大逆不道。对这种人,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必得让她实实在在地吃到教训才好。”

    董婉珠道:“本宫知道。”

    说罢看向沈芙冰,冰冷的面色中带着难掩的厌恶:

    “沈贵人,你若觉得本宫罚你重了。那也好办。本宫可以不罚你跪,但却要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皇上,是非公道,皆由皇上裁夺。”

    “怎么选,在你自己。”

    沈芙冰本来都已经哭成泪人了,听到皇后说要禀报皇上的话,却还是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冻到发红的脸颊本能哽咽道:

    “…不要…告诉皇上……”

    “求求您了……”

    董婉珠看着她那张脸便觉得厌恶,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实在太美了,连哭起来的样子都那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好看到让董婉珠嫉妒,甚至产生了要将她毁掉的冲动。

    董婉珠再没说什么,甩开她那满是祈求的目光,转身离去了。

    而慕容依等到董婉珠等人走远,这才于黑夜中提着灯笼款步出现。她什么也没说,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到沈芙冰身上后,就默默地同她跪在了一起。

    “姐姐。”慕容依道。

    沈芙冰想收住眼泪,却并没有成功。比身体上的责罚更令她难受的,实则是人格上的冤屈与侮辱,她不由得看向慕容依,道:

    “你可信我?皇后…皇后娘娘要送给皇上的那副玛瑙手串……真的不是我拿的。”

    慕容依素手帮她拂去眼角的泪痕,朝她挤出一抹笑:

    “我自然信你。”

    “说实话,皇后提出要送皇上礼物时,我便觉得意外。之后她说要搜宫,我就更觉得莫名奇妙了。现在想想,大概是皇后,一早便设计好了的。”

    “她不知用什么法子把那玛瑙手串放到了你身上。之后,原想当着皇上的面把你揪出来,让你颜面扫地,名声尽毁。可未曾想皇上却根本不接她的茬,她计划落空不说,还遭了皇上斥责。所以才在这个时候亲自过来揭穿你,好泄一泄她的心头之恨。”

    沈芙冰瞳仁震颤,万万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一层。一时间只觉得心口发堵,人泛恶心,密密麻麻的后怕与恶寒更是在那一刻涌遍全身。

    “…便当真要这般致我于死地吗?”她道,“我究竟是何时、何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慕容依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话来安慰姐姐,就听一向沉稳寡言的碧情道:

    “可是…皇后娘娘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把那手串藏到我们小主身上的?”

    “奴婢今日晚宴一直陪着小主,可实在想不起期间有谁近过小主的身了……”

    慕容依也没太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儿:

    “皇后既使得出这种手段,想必便是有备而来。晚宴之上人多眼杂,你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便能时时刻刻注意了?”

    碧情听荣嫔娘娘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这才“嗯”了一声,放下心来。

    她们几人在这边说着话。远处,一道身影僵立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她们。

    正是赵若嘉。

    赵若嘉就那样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地矗立着,望着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渐渐地,她的眼睛湿了。却也不知那涌动在灼热眼眶里的,究竟是融化的雪花,还是凄楚的眼泪。

    慕容依离去之前,最后的那几句话,仿佛还在她的耳畔回荡:

    “放手吧,嘉嘉。”

    “你护不住她的。”

    “你和她这辈子,注定只能,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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