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正殿,足足三个炉子一起烧着,劈啪作响。一茬一茬的银丝炭,几乎要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样。

    殿内的桌案与空地上,亦是摆满了水仙、腊梅、蝴蝶兰等冬季花卉。只让人一进门,便顿觉香风阵阵。

    凌薇薇一身银狐大氅,万般享受地倾坐在锦椅之中。一边悠哉悠哉地吃着秋萤串在木签上,递到嘴边的产自南岛的反季瓜果。一边拿着个有放大效果的透镜,对着小卓子手里的画上下打量。

    “画得不错呀。”凌薇薇啧舌道,“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到堂屋中央了。”

    “你从哪弄到的?”

    小卓子颇有点儿心虚地笑了笑,道:“回小主…这画…是沈贵人的……”

    “噗……”凌薇薇一口西瓜籽喷了出来,紧跟着便又咳又喘。慌得秋萤又是拿手绢帮着擦拭,又是帮主子拍背的,这才堪堪帮凌薇薇回过那口气来。

    “呸呸呸!”凌薇薇道,“你拿她的画做什么?也不嫌晦气!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画可不一般。”小卓子挑着眉头道,“这幅画,原是沈贵人亲手所画,预备着献给皇上的。”

    “走到半道儿上,被奴才给截下来了。”

    “什么?”凌薇薇一听“献给皇上”几个字,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直至这时她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审视这幅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前那些诸如“画工精湛”、“惟妙惟肖”的溢美之词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后怕与恼怒。

    不为别的,只为这画画得实在是太好了。处处精妙,处处都透着功夫,跟宫外的一些优秀画匠比起来恐怕都丝毫不差。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仿佛还有着一点儿她从未见到过的,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脱于这个时代的独特风格。

    连她见了这画都爱不释手,立马拿起个透镜四下赏玩。更何况是皇上呢?

    沈贵人面对重重磋磨,逆来顺受了这么久,本来她几乎都要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了。可不曾想,默默蛰伏了这么长时间,原来竟是把功夫都用在了画作上!

    一旦让皇上见到这幅画,感念于她的痴情与苦功,皇上难保不会对她动心。到了那时,她重获圣宠,皇后位高权重自然不怕,可自己这只跟在皇后身后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又该如何自处呢?

    自己做的恶,可是一点儿都不比皇后少啊!

    凌薇薇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胸口更是又憋又闷,难受得慌。

    “你到底是怎么把这画截下来的?”凌薇薇瞥了一眼小卓子,“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

    小卓子跪到地上,“嗻”了一声。而后先是惟妙惟肖地把他和叶蒙尘在门口碰上的经历说了一遍,复又保证道:

    “嘿,小主您放心。”

    “那傻小子打小跟奴才一块长大,关系好得很,拿奴才当亲哥哥呢。”

    “奴才打着给他取衣服的幌子,把那画掉了个包,换了幅白纸给他。”

    “奴才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他是肯定不会检查的。八成,就要把那张白纸献给皇上了。”

    这事听着有趣,连秋萤这种性格内敛的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如此一来,那沈贵人挽不回君心不说,怕是还要再担上一项欺君之罪了。”

    凌薇薇听完,亦是当场冷笑道:

    “沈贵人阿谀奉承,百般献媚,哪成想半路竟杀出了你这么个程咬金。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着,又瞄了一眼小卓子,眼神之中,颇带了一点儿惊奇:

    “倒是你,竟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就冲你这份卖友求荣的决心,我也要狠狠赏你。”

    小卓子:“……”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主子的话是褒是贬,因而不由得冷汗直下。而后就听凌薇薇道:

    “秋萤。”

    秋萤:“在。”

    凌薇薇就着另一小丫鬟恭敬递上来的热毛巾净了净手,这才不紧不慢道:

    “领着他出去,跟大家伙说。”

    “咱们延禧宫有新的首领太监了。”

    秋萤微愣,小卓子更是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他当即把头磕得咚咚响,几乎是感激到涕泪横流道:

    “奴才多谢小主提拔!奴…奴才愿为小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漂亮话就免了罢。”凌薇薇道,“机灵着点儿,往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小卓子继续磕头:“多谢小主,多谢小主!”

    凌薇薇站起身来,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把银狐大氅的扣子一颗颗地系紧了,又披上了一件在外行走时用于抵御严寒的棉披风,道:

    “秋萤。”

    “回来之后,拿上那副画,跟我到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去一趟。”

    秋萤点头称是,凌薇薇的嘴角,缓缓浮起了一抹阴狠的笑。

    沈贵人,

    如今你有把柄落到我手里,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毕竟,你敢这般媚宠,勾引圣心。就是我能容你,皇后娘娘也必定容你不下!

    ·

    另外一边,

    天色渐渐黑下。叶蒙尘捧着那张被小卓子调换之后的空白画轴快步走着,行至无人处,他的脚步方才停下。

    他一反之前对画轴爱护有加的态度,直接将那空白画轴,放到了旁边灌木的枝杈上,借以腾出双手。

    便是枝杈之上覆着积雪,他也毫不在意。

    空出双手后,他缓缓地,把左手探入到了右边袖子里。

    而后,从中抽出了什么东西。

    如果周围有人的话,便会看到,他从右边袖子中抽出的那物,分明就和枝杈上的画轴,一模一样!

    在他身上,竟是同时携带了两幅画!

    一幅拿在手上,便是先前的皇帝肖像图。被调换后,成了现在的空白画轴。

    而另一幅,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袖子里!

    再三确认从袖子中抽出的那副画并没有被压坏后,他放下心来。收回枝杈上的空白画轴,随意拍了拍沾到上面的雪,再往袖子里一藏,便齐活了。

    原来,从一开始,赵若嘉给他的画,就不是一幅,而是两幅。

    赵若嘉也会画画,这是除了叶蒙尘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甚至就连沈芙冰,都对此懵然不知。

    在朝沈芙冰要到那幅皇上的肖像图后,赵若嘉花了几天的时间,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把沈芙冰的画临摹了一遍。

    并在此基础上,又用小字,加上了两首诗。

    之后,她将自己画的这幅画卷起来,连同沈芙冰画的那幅,一同交给了叶蒙尘。

    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要求叶蒙尘,把沈芙冰的画送给皇上。

    恰恰相反。

    她提的要求,是要把沈芙冰的画,送进延禧宫。

    而她要求送给皇上的,其实是自己临摹的那副画。

    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叶蒙尘的手里。

    ·

    养心殿门口,姜川把叶蒙尘拦住。

    “站住。”姜川道,“皇上现在正在处理政务,闲杂人等一律禁止打扰。”

    “你是哪个宫的人啊,这么没规矩?”

    叶蒙尘被姜川呵斥了,却也不恼,只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笑着说道:

    “回公公的话…”

    “奴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廊下虽点着灯,可到底也是昏暗。姜川看着叶蒙尘,只觉得这孩子生得面熟,肯定是在这宫里见过的。且白白净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便知道他绝不会是刺客一流。

    但具体是哪个宫的,姜川也记不清了。

    不过既生得这么好看,想来应当就是皇后宫里的了。

    思及此,姜川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脯道:

    “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

    “可是有什么事情?”

    叶蒙尘道:“正是。”

    他双手捧着赵若嘉画的那副画,举过头顶,毕恭毕敬道:

    “我们娘娘近几日精心作了一幅画,想要献给皇上,不知公公可否代为转交?”

    姜川微微笑了笑,不由得想:

    这才消停了几天啊,皇后怎么又开始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上回在乾清宫,还有上上回给皇上送汤,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皇上一通羞辱。多丢人啊~他本来以为经过这么多次,皇后也该长长教训了。可没想到,人家还偏就是个越挫越勇的……

    行吧,姜川心道,既然人家都不嫌丢人,那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人家执意要送,那自己也就跟着看个乐子呗。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想着,他接过那画,道:

    “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话,是托你带到的?”

    叶蒙尘道:“倒也没有别的,娘娘只是说……”

    “除夕家宴的事儿,她知道错了。自己既不曾关心太后娘娘,又在大好的日子无理取闹。身为皇后,本不该如此。”

    “还望皇上宽恕。”

    姜川听完,哼哧一笑,道:

    “得嘞。”

    “这话我保证带到。”

    叶蒙尘得了承诺,当即喜出望外,道:

    “那奴才就替娘娘,多谢公公了~”

    话说得差不多了,叶蒙尘行了个告辞礼,便转身离开。结果突然间,又被姜川叫住:

    “站住。”

    叶蒙尘的心突地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儿露出破绽,被姜川识破了。却不想方转过头去,就被贱兮兮的姜川对着脑门拍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姜川佯怒道,“下回要送东西记得早点儿来。”

    “别总赶着我换班的时间。”

    “……”叶蒙尘僵了数息,缓缓笑了出来。

    “得嘞,得嘞。”他道。

    叶蒙尘走了,姜川便捧着那幅画,进去见皇上。

    酉时已经过半,贺光焱却还坐在御桌之前,埋头批复着奏折。殊不知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可他却一直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姜川看着油灯之下,少年那无比专注的神情,便不由觉得心疼。他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唤了声:

    “皇上。”

    贺光焱捧着奏折,从中分出三分注意力来瞥了他一眼:

    “你来了?”

    姜川敏锐地察觉到,皇上今晚心情似乎还不错。

    果不其然,就听贺光焱朗声笑道:

    “北境那边递了一道军报过来,说义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再次领军作战,可有他坐镇军营,我军士气大涨。”

    “且义父料事如神,精心布下数道埋伏,待诱敌深入后便大歼敌军。而今,突厥主力部队已破,俘获俘虏上万人。余下残兵已如惊弓之鸟,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此番战胜,便是彻底消灭突厥这一百年劲敌也指日可待。”

    姜川听完,立马激动道: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贺光焱更是难得露出了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与澎湃,他一锤御桌,好似狠狠泄了一口胸中的闷气:

    “朕就知道义父不会让朕失望的!”

    “当年他能以一人之力,力挽河山,杀穿突厥的十数万铁骑。而今,他就依旧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朕已经迫不及待,要亲自迎接他得胜归来了!”

    姜川见皇上开心,便附和着他,也开始变着法儿地夸大将军。弘扬歌颂,极尽溢美之词。一直到贺光焱夸累了,一屁股坐回到龙椅上的时候,姜川才找了个机会,引到皇后的事儿上:

    “巧了么不是。这前脚皇上收到消息,说大将军大破敌军。后脚就有人送了件礼物来,许是冥冥之中,觉出皇上高兴来了。”

    贺光焱倚靠着龙椅,微微喘着气。方才他手舞足蹈,浑然忘却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不过却也着实是酣畅淋漓。

    眼下,他白皙的额头沁着一层薄汗,剑眉微扬看向姜川:

    “什么礼物?”

    “谁送的?”

    “……”姜川把头埋了埋,道,“皇后娘娘送的。”

    “说是…一幅画。”

    也不知是出于贺家上百年来,一统北境伟大抱负行将实现的激动;还是一颗心都在惦记义父,想念义父,并为他感到骄傲……总之,贺光焱在听到皇后这两个字的时候,好似没有以往那么强烈的反感心理了。

    “什么画?”贺光焱伸手,“拿来给朕瞧瞧。”

    姜川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这才捧着画走到贺光焱跟前,请他观赏。

    画轴徐徐展开,贺光焱望着那幅画,就见宣纸之上,赫然是一个英俊倜傥的少年。

    此画堪称绝美,无论是用墨的深浅,还是笔锋的轻重,都恰到好处地把画中之人勾勒得惟妙惟肖。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着一点儿唯美的感觉在里面,从人物到景致,都漂亮得不似现实所有。其风格,跟一味只知求实,甚至出于各种原因,把人物画得很丑的宫廷画师们大相径庭。

    贺光焱反复欣赏着这幅画,只觉得眼前一亮。

    自然,他不会知道,这画之所以好看,是因为结合了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二次元画风……

    站在后人的肩膀上降维打击,焉能不美?

    纵使是男人,也不可能全然没有爱美之心。贺光焱就不得不承认,他是极喜欢这幅画的。

    可此画的作者就决定了他绝不可能将心里的想法宣之于口。偏偏姜川还贼兮兮地凑过头来,明知故问道:

    “皇后娘娘画的是谁?”

    “怎得这般英俊威武?”

    贺光焱:“……”

    几天不打皮痒了是吧?

    姜川乐呵呵地拱了拱下巴:“嘿嘿,皇上您看,这儿还有两首诗呢~”

    果不其然,在画幅右上和左下的空白处,各有两列簪花小楷,娴雅清丽,美不胜收。

    分别书云: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引用1]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引用2]

    贺光焱反复吟诵着那两首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抻个脖子抻了半天,可能看得懂?”贺光焱道。

    姜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回皇上,奴才每个字都认得。至于这连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贺光焱的神色陷入了沉静:

    “这是两首诗,上面是白居易的《后宫词》,下面是辛弃疾的《鹧鸪天》。一首写的是后宫女子期盼君恩而不得的深宫之怨,另一首同样在抒发离愁别恨。”

    贺光焱抚摸着那幅画,感受着宣纸之上深深浅浅的笔触,轻声道:

    “你不懂也正常。”

    “能诗会画,就连朕都没想到,皇后竟然还有这般才华……”

    姜川察觉到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似与往日不同,便一改口风,道:

    “董儒董丞相学富五车,皇后娘娘她…又是丞相嫡女,想来耳濡目染,也是不会差的。”

    “是啊。”贺光焱合起画幅,似是也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中:

    “朕从前心里只有对她的怨恨,却浑然忘记了,她其实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时京城之中,最为尊贵的世家女儿。不然,母后也绝不会把她指给朕做皇后。”

    “出身显贵,秀毓名门,的确合该是个书画双绝的才女。”

    “可惜朕同她结婚多年,竟对她的才华,一直一无所知。”

    姜川心里也觉得十分纳闷:

    从前皇后讨好皇上,不是送这个,便是送那个。方法,手段都笨拙极了,从给皇上送汤,再到乾清宫事件都可见一斑。几次下来,非但不能挽回君心,反倒屡遭皇上斥责,将二人的关系越推越远。

    时间长了,连姜川这么个没根儿的东西,都开始隐隐有点儿瞧不起她,只一门心思地想看笑话。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突然开窍了。

    画技之高令姜川感到惊叹的同时,也让他不由得腹诽:

    既然有这般本领,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儿拿出来呢?

    但凡早点儿拿出来,恐怕也不至于跟皇上一连僵上这么些年。

    贺光焱看了姜川一眼,道:

    “皇后派人给朕送画时,可曾有什么话是想对朕说的?”

    姜川道:“…还真有。”

    “皇后娘娘说,除夕家宴一事,的确是她错了,还望皇上勿要怪罪。”

    贺光焱听完,神色淡淡的,可静了数息,终究还是道:

    “罢了。”

    “朕倒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儿,就真和她过不去了。”

    “更何况,那天的事儿…朕也有不对的地方。”

    “……朕不该那般不顾及她的颜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她的。”

    贺光焱站起身来,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思绪深沉:

    “三年了,三年前刚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朕的确恨毒了她。甚至恨不得让她去死。”

    “所以这三年来,她再怎么对朕示好,朕都只觉得她是另有所图,从不肯给她半点儿好脸色看。”

    “如今三年过去,朕已然长大。再提起那件事,要说有多痛苦,倒也未必。只是每逢想起,就总隐隐觉得恶心。这成了卡在朕心里的一根刺,时刻令朕不安。但或许……她已经后悔,此事也许也在刺痛着她……”

    姜川心下一跳,试探道:

    “那皇上…可是要与皇后娘娘修好?”

    贺光焱默了片刻,拒绝了:

    “那倒不必。”

    “朕还不至于,喜欢上一个比朕大了那么多岁的女人。”

    话音一转,又道:

    “只是这些年来,她身为皇后,也算贤良得体。替朕治理后宫,也没出过大的乱子。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往后……”

    “起码在外人面前,会保全她的颜面。”

    贺光焱嘴上虽不承认,但姜川听他那意思,却也知道,他对皇后的态度明显是松动了,甚至可能还隐隐带了一点儿不忍。

    姜川不由得感叹,皇后这步棋下得可真是妙。又恰好赶上了前方战事得胜,龙心大悦的时机。种种因素叠加,使得她仅凭一幅画就扭转了圣心。虽说不至于像荣嫔那样备受宠爱,但起码,有了皇上的敬重,那她在这宫里的地位,便可以说是彻底稳住了。

    荣嫔娘娘虽美丽聪慧,可到底没有家世。一时半会儿终究威胁不到皇后。看来往后,自己还是得多巴结着皇后才行。

    既如此,便不妨顺水推舟。

    “这说起来,明儿又是十五了。”姜川道,“按祖宗惯例,每逢初一十五,君主通常是要到皇后宫中的,皇上您看……”

    贺光焱目光收回,再次落到桌面的那幅画上。

    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他还是道:

    “罢了。”

    “待朕明日处理完政事,便去景仁宫看看皇后。”

    “得嘞。”话音落定,姜川喜笑颜开,“那奴才可是要提前知会一声,好让皇后娘娘备着迎驾?”

    “不用了。”贺光焱道,“朕只是走个流程,去去就回。”

    “不必大费周章。”

    “……”姜川嘴上答“是”,心里却颇觉有趣。

    但愿皇上您说到做到,当真只是“走个流程”。

    万一这要是动了心,那乐子可就大了……

    …………

    景仁宫内,皇后刚用完晚膳,竟是意外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有小丫鬟端着热毛巾来供皇后餐后净手。采桐站在一旁,就着这事儿说漂亮话道:

    “娘娘连打了两个喷嚏,看样子,像是有人在念叨娘娘了~”

    董婉珠自从除夕家宴被贺光焱当众斥责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听了这饶舌的趣味话,也只是淡淡道:

    “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念叨本宫啊?”

    采桐知道董婉珠有饭后看书的习惯,便把她惯常看的那本《庄子》拿了过来:

    “想来必是皇上无疑了。”

    董婉珠听了这话都想笑,苦闷的感觉再次传来,她默默把书翻了个页,试图让自己分出心神:

    “皇上哪里还会想着本宫?”

    “本宫现在也不敢奢求别的,只盼着上次的事儿尽快翻篇。皇上想起本宫来,能念点儿本宫的好,便谢天谢地了。”

    采桐本想说点儿好听的,来让主子开心的,可不曾想非但没能让主子高兴,反倒像是又给娘娘添了堵。她后悔不迭,连忙又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道:

    “娘娘,明儿,就是十五了…”

    “兴许皇上就会来景仁宫看您呢~”

    这句话下去,搞得董婉珠甚至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

    董婉珠忍了又忍,却还是情至深处,难以自抑地流露出了一点儿伤心的神色。她苦笑道:

    “采桐,你跟我进宫也两年有余了。”

    “你什么时候见皇上初一十五来看过我?”

    “皇上他,根本就不可能来的……”

    见主子神色悲戚,面色悲凉,采桐当真是吓坏了。她后悔到跪到地上,使劲儿掌自己的嘴:

    “奴婢该死!”

    “奴婢有罪!”

    “奴婢…奴婢不该乱说的……可娘娘您还得顾惜身子,您就当奴婢放了个屁,好不好?”

    董婉珠痛苦地摇了摇头,示意采桐起来。采桐哪里肯起?主仆僵持期间,外间有个小丫鬟进来通传:

    “娘娘,凌贵人来了。”

    董婉珠匆匆收了眼泪,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

    “让她进来。”

    “是。”

    小丫鬟退了下去。数息之后,凌薇薇便脱了披风,携着秋萤走了进来。

    “娘娘这儿好生暖和。”凌薇薇笑道,“我那延禧宫,竟是比不上娘娘宫里的一半。”

    董婉珠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温声道:

    “天这么晚了,妹妹怎么还有心思过来?”

    凌薇薇道:“嫔妾此番前来,是因为有一样东西要给娘娘看。此事干系重大,因而半点儿不敢耽搁,紧赶着便过来了。”

    说着,她拍了拍手,秋萤便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画幅展开,把画展示给皇后看。

    董婉珠看了数息,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由得蹙眉道:

    “妹妹…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可是这幅画,有什么可疑之处?”

    “娘娘可知这幅画是谁作的?”凌薇薇道。

    董婉珠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谁啊?”

    凌薇薇面带不忿:“不是别人。”

    “正是永和宫的那位,沈贵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薇薇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其中自然不乏添油加醋地抹黑沈芙冰,以及各类渲染沈芙冰野心,夸大沈贵人威胁论的话术。总之,经过她的一通挑唆,在她把话说得差不多的时候,董婉珠早已是面色凝重,脸上疑云重重。

    凌薇薇最后还不忘补上两句绝杀:

    “若不是嫔妾有心留意,这画恐怕现在已经送到皇上手里了。”

    “一旦她重获圣宠,再把除夕夜咱们罚她跪的事儿说出来。皇上可该怎么看咱们啊皇后娘娘~”

    董婉珠的手攥着桌案一角,指节都攥至泛白。她只觉得害怕极了,皇上本就生着她的气,若是再让得宠了的沈芙冰吹吹枕头风,那还了得?

    那样的话,只怕她和皇上,就再不会有心平气和,恩爱如初的那一天了。

    下意识说出一句“她敢”。接下来,端庄持重如董婉珠,都禁不住有些失了态:

    “亏得本宫看她性情温和,从不多事,原还想着如若真肯安分的话便适当放她一马。不曾想,竟也是个狐媚子!”

    “出了慕容依这么个狼子野心之人还不够么?怎得她们竟一个两个地都想扑上来?便是这般的不知足么?”

    “本宫真是受够了!”

    凌薇薇看到皇后暴怒的样子便觉得暗爽,想着能让皇后恨毒沈芙冰便更爽了。她挤着嗓子,人畜无害道:

    “怕是…正因为有了慕容依这个‘榜样’,沈芙冰才更要跟着效仿啊……”

    “毕竟,慕容依盛宠之下连晋两级,已然违了祖制。可皇上不仅为她大开后门,甚至连和她同住一宫的赵若嘉都跟着鸡犬升天。这等好事,沈芙冰看在眼里,如何会不心动?”

    “何况她又同时兼具美貌与才情,勾引起皇上来,自然就更加得心应手了……”

    董婉珠听着凌薇薇的话,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简直恨不得要吐出一口血来。她被皇上冷落多年,尽心忏悔,拼命赎罪也未能得到皇上的一点儿好脸色。而今这些后入宫的小姑娘们却都要削尖了脑袋往皇上怀里钻……身为一个女人,她焉能不恨?

    她脸色惨白,指甲掐着桌子,几乎要陷进木头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扭曲的面容上,才堪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明日,就在明日。”她喘着气,像是愤懑难平,又像是在给自己暗下决心:

    “沈贵人来向本宫请安的时候,本宫一定会把所有的账,都同她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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