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死了，可她给永和宫造成的创伤，却还远没有结束。
沈芙冰虽然失了孩子，可先前，惦念着和皇上之间的情谊，她总不至于永无止境地颓废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孩子没了。似乎连她珍而重之的那一份爱，也是假的。
如果说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假的，那她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中，继续苟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的眼里，彻底没有光了。
她什么都不想再做，连一声卖力的哭嚎都不再发出，只剩抱着那一针一线，亲手为腹中宝宝缝制的衣服，无声无息地，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
赵若嘉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边，低低地劝慰她：
“姐姐，别难过了…”
“孩子…还会再有的……”
沈芙冰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了…那日君太医来给我诊脉，临走时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说，此番小产，我能留住这条性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再想有孕，只怕是不能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姐姐…”赵若嘉紧紧攥着她的手，终是难以抑制地泪如雨下。
她恨透了他们，恨透了那些把姐姐害成这样的人：碧情，皇后，碧心…
如今，碧情死了；皇后死了；连碧心都去了西天……唯一还活着的那个罪人，便只剩当今皇帝——贺光焱了。
无边的仇恨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着，她想，不管怎么算，也该轮到他了。
再一次抬起头来，无比心疼地望向眼前的女人，这一次，回荡在赵若嘉心里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为了你，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与罪恶，我也在所不惜。
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年十九岁的赵若嘉，做出了人生之中，最为大胆的一个决定：
反正她已经杀过人了。
不介意，再多一个。
……
回了钟粹宫后，赵若嘉嘱咐自己的贴身丫鬟：
“碧云，你去一趟太医院，去请君太医。便说我身子不适，让他用完晚膳，过来帮我看看。”
小丫鬟点了点头，腿脚麻利地出了门。
不多时，君如风提着药箱赶了过来。他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只站在门口，并不肯进。
赵若嘉秉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
“是。”
待到殿内伺候的丫鬟们尽数离开，君如风方才像只做贼的老鼠般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提心吊胆地关上殿门，确保无人偷听后，方才踱到赵若嘉身边，压着声音，急不可耐道：
“赵小主。”
“您可知道…您可知道……碧官女子…殁了。”
侧殿之内一片昏黑，赵若嘉静静地坐在桌前，只给君如风留下一道瘦窄的背影。在一阵令人心惊的死寂过后，许久，许久，她才淡淡答道：
“所以呢？”
语气之漫不经心，仿佛死掉的只是一只猫，一条狗，一只无人在意的麻雀…唯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君如风道：
“那您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是蛇…她是被蛇咬死的。”
“可这皇宫大内的，平白无故…又怎会有蛇？”
他害怕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还是说…还是说…你……”
“你把我给你的引蛇药……”
“不是说好…要给钟粹宫除蛇用的么？你怎么能……”
“君太医。”赵若嘉冷冷地打断他，冰凉的声音，宛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我想怎么用，难道，还要同你汇报么？”
君如风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惊惧交加，好半天，也只堪堪憋出来一句：
“可你再怎么恨她…也不该取她性命。”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赵若嘉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隙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使得她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庞愈加淡漠。那一刻，头皮发麻的君如风几乎要下意识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鬼。
而那“女鬼”竟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
“你怕了？”
“一想到他们死前也会露出你这样的表情，我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君如风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徒劳地张着嘴巴，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个勉强苏醒过来的死人一般，稍稍有了点动静。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含着泪道：
“所以呢…”
“你把我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的光荣事迹么？”
“自然不是。”赵若嘉坦率道：
“这宫中的太医院里，就属你医术最高。别人治不了的病你能治，别人辨不出的毒你能辨。你连突厥奇毒腐骨疽都能破解。那么想来…再给我一副好药，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你想要什么？”君如风心里发毛，警惕地看着她。
赵若嘉道：“这次要对付的人跟上次可不一样。一个官女子，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便是。可这一次，必须做得足够隐蔽。”
“最好有一种药，难以察觉，可天长地久地吃下去，又足以令那人虚透至死。”
“当然，这就需要君太医你费费脑筋，想办法开出一方，能瞒得过太医院所有其他太医眼睛的奇药了~”
赵若嘉的话是那样得云淡风轻，可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几乎要让君如风彻底崩溃掉：
“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助纣为虐？”
“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
“你要的那不是药，是毒！”
“赵常在…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若不是看在你和依依亲如姐妹的份儿上，我现在…一定早就去向皇上揭发你了！”
赵若嘉对他口中的“揭发”二字丝毫不以为意，却是柳眉微挑，仿佛在意起了另外一桩事：
“依依？”
君如风方才悲愤之下忘了改换称呼，如今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当即脸色一白。
而赵若嘉则以挑逗一般的意味轻笑道：
“君太医，平日里…你便是这般称呼荣妃娘娘的？”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是灵魂之友，还是已经有了肉*体之实？”
她宛如一只眼镜蛇般直勾勾地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每说一句便是吐一次信子，于是彻骨的凉意，便那样直楔入男人心底：
“我是不是…还该唤你一声‘姐夫’？”
君如风彻底慌了：
“我…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请你…请你自重……”
声音越来越低，底气越来越弱。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到了最后，竟是如同蚊讷嗡响。
而赵若嘉道：
“别装了，我又不是瞎子。”
“你们俩的关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我只是想问君太医一句，你说我不可理喻，说我罪大恶极。那么你呢？你又有多清白？”
“你自诩清高正义，背地里干的，不照样是伦*理不容之事？尽管去向皇上揭发我好了，我倒是很好奇，咱们两个，究竟是谁的人头，会更先落地？”
内心之中最在意的事情被牵扯出，君如风彻底哑了火。再没有了之前的气势，而是低低地，近乎卑微地祈求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但还请你，不要伤害依依……”
“那是自然。”赵若嘉看着他，声音逐渐拔高：
“我不光不会伤害你们。相反，我还要成全你们。”
“你们在这深宫之中，恐怕过得很辛苦吧？”
“不如同我做个交易，你帮我调配出我想要的药。我保你和二姐出宫，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何？”
出宫…君如风神情一凛，难以置信道：
“依…荣妃娘娘…也能出宫吗？”
“也能到宫外生活么？”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这一切便都能实现。”赵若嘉答得斩钉截铁。
君如风的眸子里闪过片刻的光辉，只是，很快便熄灭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做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的归宿便是老死宫中了，哪里还有到宫外生活的可能？赵常在…还是不要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赵若嘉轻轻笑了笑，不咸不淡地，抛出了一句平地起惊雷的话：
“那倘若…那个人死了呢？”
“君大夫，后宫之中，人多口杂，你和二姐的事儿是藏不住的。我能知道，那早晚有一天，必然也会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也许你还没意识到，但你和他早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了。与其等他得知真相要了你和二姐的性命，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个人一日不死，你们二人便只能偷偷摸摸地相爱，不是么？”
“人这辈子，能和真心相爱之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但你还有。君太医，你现在下决心还来得及。真要等到东窗事发，那才是悔之已晚。”
这些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君如风过了好久方才怔怔地道：
“那…那个人…是皇上么？”
赵若嘉看着他：“君太医何必明知故问？”
为了让他宽心，赵若嘉又补充道：
“君太医，当年我受伤，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放心，若来日事情败露，所有罪责我将一力承担。车裂也好，绞刑也罢，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半点儿不会牵连到你。”
“你只需暗地里，把我要的药配好给我，便可以了。”
“不…不能那么做……”君如风下意识道，“他是皇上，他可是皇上！这可是谋逆大罪！”
“大雍朝没有储君，整个国家都还要仰仗着他…这些日子皇上身子不适，局势便已经有些动荡了。他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人可继位新君。届时，地方豪强必然拥兵自立，相互攻伐，到了那时，可就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的局面了啊！”
“你我若为了一己私欲干出这种事来，那岂不成了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罪人？”
面对君如风的质疑，赵若嘉眼皮都未眨一下地答道：
“你且放心，你说的这些，我早就考虑到了。”
“我打算给他下的是慢药，短时间内不会死。三年五载地下去，他的身子才会被慢慢掏空。当下没有储君，难道三五年后，还能没有么？”
“更何况…”赵若嘉眼眸微垂，“我恨的人只是皇上，而非这天下。你先前说过，以姐姐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再有孕。所以我打算生一个孩子，交给姐姐抚养。希望…能以此弥补她的创伤。”
“倘若那是个男孩，贺光焱死后，我会扶持那孩子登上帝位。”
“届时，我便是临朝称制的太后，手握天下大权的那一日，自然，会成全你和二姐。”
“便是有人想说东道西，也由不得他们了。”
短短的一段话，却给了君如风今生都不曾有过的震撼。便是将他打死他都无法相信，眼前这尚且只是一个小小常在的女人，背地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毒死贺光焱，替沈芙冰出气？
是帮自己和依依走到一起？
还是贺家的王朝…这整个天下？
君如风恐怕从今往后都要对这个女人侧目而视了，因为他甚至潜意识里都觉得，这样一个手腕狠辣，杀伐果断的人，只要她想，这世间便没有她攀不上的山，夺不了的权。
可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哪怕是对自己有利，他又如何做得？
再无法从这般漆黑而充满阴谋气息的房间里呆下去，君如风抛下一句“我不会答应你的，今日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便权当没听过。”便想转身逃开。
只是正要推门出去时，赵若嘉于他的身后道：
“我不会强迫你。”
“但你记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这皇宫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你若是谁都不想伤害，就注定，谁都无法得到。”
“这是你唯一一次走到我二姐身边的机会了。”
“往后余生该怎么过，枕榻相伴的那个人会是谁，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七日后的子时，我会在御花园最角落里的那棵大槐树下等你。你若想明白了，便带着我要的药来见我。”
“你只需要做这一件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绝不会再脏你的手。”
“……”
君如风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身影在门框处滞了数息，终究没入黑暗，匆匆离去了。
沈芙冰虽然失了孩子，可先前，惦念着和皇上之间的情谊，她总不至于永无止境地颓废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孩子没了。似乎连她珍而重之的那一份爱，也是假的。
如果说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假的，那她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中，继续苟活下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的眼里，彻底没有光了。
她什么都不想再做，连一声卖力的哭嚎都不再发出，只剩抱着那一针一线，亲手为腹中宝宝缝制的衣服，无声无息地，日复一日地以泪洗面……
赵若嘉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边，低低地劝慰她：
“姐姐，别难过了…”
“孩子…还会再有的……”
沈芙冰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了…那日君太医来给我诊脉，临走时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说，此番小产，我能留住这条性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再想有孕，只怕是不能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姐姐…”赵若嘉紧紧攥着她的手，终是难以抑制地泪如雨下。
她恨透了他们，恨透了那些把姐姐害成这样的人：碧情，皇后，碧心…
如今，碧情死了；皇后死了；连碧心都去了西天……唯一还活着的那个罪人，便只剩当今皇帝——贺光焱了。
无边的仇恨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着，她想，不管怎么算，也该轮到他了。
再一次抬起头来，无比心疼地望向眼前的女人，这一次，回荡在赵若嘉心里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姐姐，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为了你，哪怕双手沾满鲜血与罪恶，我也在所不惜。
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年十九岁的赵若嘉，做出了人生之中，最为大胆的一个决定：
反正她已经杀过人了。
不介意，再多一个。
……
回了钟粹宫后，赵若嘉嘱咐自己的贴身丫鬟：
“碧云，你去一趟太医院，去请君太医。便说我身子不适，让他用完晚膳，过来帮我看看。”
小丫鬟点了点头，腿脚麻利地出了门。
不多时，君如风提着药箱赶了过来。他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只站在门口，并不肯进。
赵若嘉秉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
“是。”
待到殿内伺候的丫鬟们尽数离开，君如风方才像只做贼的老鼠般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提心吊胆地关上殿门，确保无人偷听后，方才踱到赵若嘉身边，压着声音，急不可耐道：
“赵小主。”
“您可知道…您可知道……碧官女子…殁了。”
侧殿之内一片昏黑，赵若嘉静静地坐在桌前，只给君如风留下一道瘦窄的背影。在一阵令人心惊的死寂过后，许久，许久，她才淡淡答道：
“所以呢？”
语气之漫不经心，仿佛死掉的只是一只猫，一条狗，一只无人在意的麻雀…唯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君如风道：
“那您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是蛇…她是被蛇咬死的。”
“可这皇宫大内的，平白无故…又怎会有蛇？”
他害怕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还是说…还是说…你……”
“你把我给你的引蛇药……”
“不是说好…要给钟粹宫除蛇用的么？你怎么能……”
“君太医。”赵若嘉冷冷地打断他，冰凉的声音，宛如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我想怎么用，难道，还要同你汇报么？”
君如风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惊惧交加，好半天，也只堪堪憋出来一句：
“可你再怎么恨她…也不该取她性命。”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赵若嘉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苍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隙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使得她本就没有表情的面庞愈加淡漠。那一刻，头皮发麻的君如风几乎要下意识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女鬼。
而那“女鬼”竟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
“你怕了？”
“一想到他们死前也会露出你这样的表情，我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决定，无比正确。”
君如风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徒劳地张着嘴巴，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个勉强苏醒过来的死人一般，稍稍有了点动静。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含着泪道：
“所以呢…”
“你把我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向我炫耀，你的光荣事迹么？”
“自然不是。”赵若嘉坦率道：
“这宫中的太医院里，就属你医术最高。别人治不了的病你能治，别人辨不出的毒你能辨。你连突厥奇毒腐骨疽都能破解。那么想来…再给我一副好药，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罢？”
“…你想要什么？”君如风心里发毛，警惕地看着她。
赵若嘉道：“这次要对付的人跟上次可不一样。一个官女子，干净利落地了结了便是。可这一次，必须做得足够隐蔽。”
“最好有一种药，难以察觉，可天长地久地吃下去，又足以令那人虚透至死。”
“当然，这就需要君太医你费费脑筋，想办法开出一方，能瞒得过太医院所有其他太医眼睛的奇药了~”
赵若嘉的话是那样得云淡风轻，可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几乎要让君如风彻底崩溃掉：
“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助纣为虐？”
“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害人的！”
“你要的那不是药，是毒！”
“赵常在…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若不是看在你和依依亲如姐妹的份儿上，我现在…一定早就去向皇上揭发你了！”
赵若嘉对他口中的“揭发”二字丝毫不以为意，却是柳眉微挑，仿佛在意起了另外一桩事：
“依依？”
君如风方才悲愤之下忘了改换称呼，如今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当即脸色一白。
而赵若嘉则以挑逗一般的意味轻笑道：
“君太医，平日里…你便是这般称呼荣妃娘娘的？”
“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是灵魂之友，还是已经有了肉*体之实？”
她宛如一只眼镜蛇般直勾勾地注视着男人的眼睛，每说一句便是吐一次信子，于是彻骨的凉意，便那样直楔入男人心底：
“我是不是…还该唤你一声‘姐夫’？”
君如风彻底慌了：
“我…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请你…请你自重……”
声音越来越低，底气越来越弱。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到了最后，竟是如同蚊讷嗡响。
而赵若嘉道：
“别装了，我又不是瞎子。”
“你们俩的关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我只是想问君太医一句，你说我不可理喻，说我罪大恶极。那么你呢？你又有多清白？”
“你自诩清高正义，背地里干的，不照样是伦*理不容之事？尽管去向皇上揭发我好了，我倒是很好奇，咱们两个，究竟是谁的人头，会更先落地？”
内心之中最在意的事情被牵扯出，君如风彻底哑了火。再没有了之前的气势，而是低低地，近乎卑微地祈求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但还请你，不要伤害依依……”
“那是自然。”赵若嘉看着他，声音逐渐拔高：
“我不光不会伤害你们。相反，我还要成全你们。”
“你们在这深宫之中，恐怕过得很辛苦吧？”
“不如同我做个交易，你帮我调配出我想要的药。我保你和二姐出宫，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何？”
出宫…君如风神情一凛，难以置信道：
“依…荣妃娘娘…也能出宫吗？”
“也能到宫外生活么？”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这一切便都能实现。”赵若嘉答得斩钉截铁。
君如风的眸子里闪过片刻的光辉，只是，很快便熄灭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做了皇帝的女人，这辈子的归宿便是老死宫中了，哪里还有到宫外生活的可能？赵常在…还是不要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赵若嘉轻轻笑了笑，不咸不淡地，抛出了一句平地起惊雷的话：
“那倘若…那个人死了呢？”
“君大夫，后宫之中，人多口杂，你和二姐的事儿是藏不住的。我能知道，那早晚有一天，必然也会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也许你还没意识到，但你和他早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了。与其等他得知真相要了你和二姐的性命，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那个人一日不死，你们二人便只能偷偷摸摸地相爱，不是么？”
“人这辈子，能和真心相爱之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但你还有。君太医，你现在下决心还来得及。真要等到东窗事发，那才是悔之已晚。”
这些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君如风过了好久方才怔怔地道：
“那…那个人…是皇上么？”
赵若嘉看着他：“君太医何必明知故问？”
为了让他宽心，赵若嘉又补充道：
“君太医，当年我受伤，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放心，若来日事情败露，所有罪责我将一力承担。车裂也好，绞刑也罢，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半点儿不会牵连到你。”
“你只需暗地里，把我要的药配好给我，便可以了。”
“不…不能那么做……”君如风下意识道，“他是皇上，他可是皇上！这可是谋逆大罪！”
“大雍朝没有储君，整个国家都还要仰仗着他…这些日子皇上身子不适，局势便已经有些动荡了。他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人可继位新君。届时，地方豪强必然拥兵自立，相互攻伐，到了那时，可就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的局面了啊！”
“你我若为了一己私欲干出这种事来，那岂不成了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罪人？”
面对君如风的质疑，赵若嘉眼皮都未眨一下地答道：
“你且放心，你说的这些，我早就考虑到了。”
“我打算给他下的是慢药，短时间内不会死。三年五载地下去，他的身子才会被慢慢掏空。当下没有储君，难道三五年后，还能没有么？”
“更何况…”赵若嘉眼眸微垂，“我恨的人只是皇上，而非这天下。你先前说过，以姐姐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再有孕。所以我打算生一个孩子，交给姐姐抚养。希望…能以此弥补她的创伤。”
“倘若那是个男孩，贺光焱死后，我会扶持那孩子登上帝位。”
“届时，我便是临朝称制的太后，手握天下大权的那一日，自然，会成全你和二姐。”
“便是有人想说东道西，也由不得他们了。”
短短的一段话，却给了君如风今生都不曾有过的震撼。便是将他打死他都无法相信，眼前这尚且只是一个小小常在的女人，背地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毒死贺光焱，替沈芙冰出气？
是帮自己和依依走到一起？
还是贺家的王朝…这整个天下？
君如风恐怕从今往后都要对这个女人侧目而视了，因为他甚至潜意识里都觉得，这样一个手腕狠辣，杀伐果断的人，只要她想，这世间便没有她攀不上的山，夺不了的权。
可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哪怕是对自己有利，他又如何做得？
再无法从这般漆黑而充满阴谋气息的房间里呆下去，君如风抛下一句“我不会答应你的，今日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便权当没听过。”便想转身逃开。
只是正要推门出去时，赵若嘉于他的身后道：
“我不会强迫你。”
“但你记住，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代价。这皇宫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你若是谁都不想伤害，就注定，谁都无法得到。”
“这是你唯一一次走到我二姐身边的机会了。”
“往后余生该怎么过，枕榻相伴的那个人会是谁，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七日后的子时，我会在御花园最角落里的那棵大槐树下等你。你若想明白了，便带着我要的药来见我。”
“你只需要做这一件事，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绝不会再脏你的手。”
“……”
君如风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身影在门框处滞了数息，终究没入黑暗，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