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无期过世后,凌薇薇茶饭不思,悲伤过度,身体便抱了恙。后面,甚至还到了一病不起的地步。

    外人瞧着都觉得奇怪:谁人不知,在这宫里,便数伶妃娘娘最得意,最风光,吃穿用度一应最讲排场?

    只见过她气势汹汹地去刁难别人,倒是甚少见到她也有身体不适,虚透落魄的时候。

    更关键的是,以她的性子,以往便是生了病,也必然会闹腾到满宫皆知。恨不得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拴在她的延禧宫里是其一;以此为由,要那些与她交好的朝廷命妇们进宫探视,顺道再把人家送来的山参鹿茸勉为其难地统统收下是为其二。她就是这样一个凡事都要张扬显摆一下的性子。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低调了?

    不接受命妇们的探望也就罢了。她那延禧宫宫门关得牢牢的,竟是连太医,都不让进。

    如此反常,下人们难免议论:

    “话说延禧宫那位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怎么连太医都不看?”

    “别是得了什么疫病,怕传染给别人罢?”

    “呸!她能有那么好心?她若真得了疫病,怕不是要盼着传给别人,拉着全世界与她陪葬才叫好呢!”

    那太监学舌学得十分精彩,众人一阵哄笑,笑完摇摇头,又各自去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

    这日下午,凌薇薇正躺在榻上,半死不活地□□着。便是梦中所呓之语,也尽是“无期”二字。就有秋萤兴冲冲地跑进殿来,轻轻地,推醒了她:

    “娘娘,快醒醒。”

    “大将军,大将军他来看您啦~”

    话音方落,便是凌崇那刚劲雄浑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听说我妹妹病了,连太医都不肯看?”

    “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可就要好好瞧瞧,你这生的到底是什么病了!”

    凌薇薇没有心情理他,所以招呼不打,人也不叫。只依旧侧躺在榻上,对着窗子的方向默默垂泪。

    她这些天水米不进,人瘦了一大圈儿。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她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搭上未干的泪痕与额前凌乱的发,竟让她有了种病美人一样的凄迷之美。

    见她不声不响,凌崇先把秋萤打发了出去,而后一屁股坐到她的榻上。一边探头去观察她,一边继续道:

    “怎么,那小子死了,竟给你这么大的打击?”

    “你瞧瞧你这屋子里,又是白布,又是经幡,折腾得跟个灵堂似的,乌烟瘴气!”

    “还有你身上,这穿的叫个什么?一身孝服,你还真为那小子披麻戴孝啊!”

    凌薇薇的声音低低的,含着泪道:

    “我是他的妻子…他走了,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凌崇哼笑道:“怎么…你这过家家的游戏,还没玩够呢?”

    “人活着的时候,没见你对人有多好。现在人都死了,做出这么副样子来,又能给谁看呢?”

    “还是趁早把这屋子收拾了,免得被外人撞上,到时候可就不好解释了。”

    见妹妹一动不动,唯有身子微微抽搐。他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耳朵:

    “喂,哥哥说话你听到了没?”

    凌薇薇却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江水般奔涌而出,她用力捶打着凌崇的身子,一边打一边发出“呜呜”的嚎哭。

    凌崇任由她打,待到她打不动了,方才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

    “好了好了,哥哥方才都是逗你的。”

    他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在她耳边哄道:

    “哥知道你难过,可凡事…都得有个度。”

    “伤心了这么些天,也该差不多了。”

    “哥哥来就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身为我凌家的儿女,你就得坚强。万不能被一丁点儿的小事击垮,听到没?”

    “实在不行,哥再给你寻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侍卫来,又有何难?”

    凌薇薇摇了摇头,从哥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不用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世上…再不会有像他那样,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了……”

    “更何况,我现在,也压根没有那个心情。”

    她抬起头来,看着凌崇道:

    “哥,如果有人要害我,你…会帮我吗?”

    凌崇还以为她在说玩笑话,当即一拍胸脯道:

    “那是自然!谁敢害你?谁敢害我凌崇的妹妹,我定然要他人头落地!”

    凌薇薇眸中闪着泪光,她认真道:

    “那…如果那个人手握重权,咱们轻易开罪不得呢?”

    “开罪不得?”凌崇冷笑道,“笑话!这大雍国上上下下,我就不知道有谁竟是我凌崇开罪不得的!”

    “哪怕是皇上,老子一瞪眼,他也得跟着抖上三抖!”

    凌薇薇知道哥哥早有反心,但并不清楚他具体筹备到什么地步了。见他这副表态,被他逗乐的同时,心里也跟着松快了不少,这才肯把实情和盘托出:

    “是…石天惊,我把他给得罪了。”

    “他很有可能,会要了我的性命……”

    话一出口,凌崇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吹的那些牛,有点儿收不住了……

    他呆呆愣愣的,听着妹妹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脚讲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卡壳,半天才道:

    “不能罢…”

    “你只是杀了一个侍卫而已,他至于要你的性命?”

    凌薇薇着急道:

    “你是没见那个林早早那天的那副样子,简直是要吃人!”

    “单是个她也就罢了,妹妹我断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她回去了定然是会撺掇着石天惊向我寻仇的,我一介女流,如何招架得住?”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求助哥哥了…”

    她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娇滴滴的凄惨意味,又挤出几滴眼泪,道:

    “否则,哥哥下次再见妹妹,指不定,便是要来替我收尸了……”

    “他敢!”凌崇一拳捶在桌上,震得茶盏乒乓响。

    “区区一个石天惊…”他站起身来,下意识踱着步,目光尽显凶戾之色,“他断了右臂,一身武功尽毁,早就是个废人了!”

    “当年他中了毒,在帐中昏迷着,要不是我率军顶住了突厥的压力,他早就被敌军挫骨扬灰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富贵生活?”

    “他还想对你不利,吃了他的熊心豹子胆!”

    “妹妹你放宽心,有哥哥在,便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凌薇薇拉住哥哥的手,不想让他暴怒,想让他认真地听自己说:

    “我知道他明面上不敢动哥哥,也不敢动我。”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死仇已经结下,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指不定哪天便要联合朝中众臣,揪住哥哥和我的错处大做文章,对我们凌家不利了…”

    这话不偏不倚,正说到了凌崇的心坎上,甚至让他不禁有几分脊背发凉:

    他这些年结党营私,军权独揽,买官卖官,收受贿赂,与那石天惊早已形同陌路;他儿子仗着他的威望,也没少在京里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再加上薇薇私通一事……

    这一旦被石天惊抓住把柄,可就不了得啊!

    从前石天惊并没有挡过自己的路,凌崇只以为是他成了残废,又失了军权,自知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乖乖地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妹妹这一提醒,他才恍然意识到,会不会那石天惊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安分,私底下,其实一直在悄悄收集自己的罪证?只等证据充足,便要一举将自己扳倒?

    如今,薇薇又闹出这种事来。那石天惊受到刺激,即刻便要向自己发难,也未可知啊……

    坏了,这下可坏了……

    这样看来,他和石天惊,只怕真要闹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了。

    如果注定如此,那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这般想着,凌崇心里渐渐有了计较。他眯缝着眼,捋着胡子问凌薇薇道:

    “妹妹,不知皇上近来…身子可好?”

    凌薇薇一听便知道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道:

    “来回就这两年了,全凭一口气吊着罢了。”

    “哥哥若是不想他好,在他的药里稍微动动手脚,让他一命呜呼,又算什么难事?”

    凌崇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完又道:

    “那妹妹你看,就这几个月…你还有机会,怀上龙嗣么?”

    凌薇薇摇了摇头:

    “怕是没了。”

    “皇上病成那样,又压根不会来看我,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

    凌崇又道:

    “…那旁的男人呢?哥哥再给你找别的男人?”

    凌薇薇想起石磊那副下半身被打到稀烂,都咬死了牙,始终不肯屈服的样子;再想想姚无期死时的惨状……她的心便一下下地突突跳得厉害。

    “别。”她说,“我没那个心情了。”

    “唉…”石天惊摇头叹息,“那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你哥哥我虽说如今在军中大权独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可皇上病了这么些年,大雍朝早就没了前几年的盛世气象。”

    “如今,地方势力蠢蠢欲动,各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京城呢。若是有皇子还好说,咱们名正言顺,他们谁敢造反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可现在没有皇子…”

    “只怕你哥我便是强行夺了皇位,也免不了要面对天下混战的局面,难以坐得长久啊……”

    “这总不能…总不能去扶持宓贵妃与赵贵人的儿子上位,那咱们还图个鸟球!”

    凌崇在一旁唉声叹气,凌薇薇心里,亦是颇觉凄苦。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哥哥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为什么偏偏自己的肚子,却始终不肯争一下气?

    若是…在自己怀不上的情况下,也能有儿子,那便好了……

    某个瞬间,凌薇薇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既然皇家血脉都可以作假。那…那为什么自己的肚子不可以呢?

    便假称自己怀上了,待到皇上驾崩,再从别处抱个刚出生的婴儿回来,充作自己诞下的三皇子,又有何不可?

    那个时候,石天惊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哥哥又手握军权,便是有人想要质疑,也由不得他们了。

    说他是皇帝的儿子,他就是皇帝的儿子!谁还敢说半句不是?

    唯一的遗憾便是,这孩子终究没有他们凌家的血脉。就算是把这孩子的生身父母一族全部杀光,以绝后患。心里面,也到底是觉得亏……

    抱来的野种,就怕养不熟啊……

    这样想着,凌薇薇不禁问道:

    “对了,淞儿今年也十六了吧?哥哥预备何时给他娶妻?”

    “淞儿”,便是凌崇的长子凌淞。提到这个,凌崇便觉得胸口发闷,把茶水往桌上一掼,道:

    “别跟我提那小子,说起来我就来气!”

    “这小子生得人高马大的,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跟别家孩子打架也总能把人揍趴下。从前我还觉得欣喜,以为他随我,不愧是我们凌家的种!”

    “现在看来,我倒宁愿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白脸儿。起码懂事儿,听话,不会整日到外面给你胡搞八搞!”

    “到底怎么了,哥哥怎么生这样大的气?”凌薇薇纳闷道,“淞儿是个好孩子呀,哥哥不是还打算将来让他继承你的衣钵,带兵打仗的么?怎么…”

    “呵,还带兵打仗!”凌崇大手在桌上一拍,一副说书人的架势,“你猜怎么着?这小子是打仗了,都他娘的打到青楼里去了!”

    “他才十六岁啊!就给我跑到青楼里厮混,还把那女的肚子给搞大了!那女的岁数比你还大,都二十七八,快三十了!他…他怎么能看上那样的……”凌崇气得直哆嗦,险些要把自己给气厥过去:

    “败家玩意儿!真是个败家玩意儿!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搞过这些吗?我连个女的的手都没拉过!光是习武操练还嫌时间不够呢,哪里有时间去搞那些!”

    凌崇气得捶胸顿足,仰靠在椅子上不住喘气。凌薇薇却是听得眼睛发亮,心里面亦是有了计较:

    “那哥哥…预备怎么处置他和那个女的?”

    凌崇道:“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

    “无非是使些银子,让那女的把孩子打掉,两厢再不许来往罢了。”

    “不然还指望着娶她进门做个通房?呸,做梦!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允许凌家有此等败坏门风的事儿出现。”

    “要我说,那女的也不干净。她比淞儿大那么多,什么事儿不懂?□□接完客不是都得喝药的么?她能怀上孩子,可见是没有喝药。八成是淞儿给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她眼馋心热,起了攀高枝的念头了!打算靠个肚子,赖上咱们凌家!”

    凌薇薇却道:“娼妓身份卑贱,日日受辱。活了今天没明天的,怎么可能不替自己考虑?”

    “做出这种事儿来,虽然令人不耻,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倒是哥哥,那女的肚里怀的,可以确定是淞儿的孩子无误罢?”

    凌崇道:“八*九不离十了。淞儿说他给那女的包了年,出了不少银子。除他之外,就不能再接别的客了。正是这样我才头疼。若她什么客都接,空口白牙便说是我们凌家的种,鬼才搭理她!”

    凌薇薇又道:“那她有孕一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凌崇道:“她敢!此等丑事,她还敢往外宣扬?她也知道我的身份,敢多说一个字,便是不想要命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凌薇薇不由得想,天意,这可真是天意!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帮自己一把!看来…这个太后,自己就是不当都不行了!

    她抓住凌崇的手,兴奋地叮嘱道:

    “哥,你听我说,这个女的怎么样无所谓,但她肚里怀的,既是我们凌家的种,那就必须得生下来。”

    看到哥哥脸上的惊诧,她继续道:

    “你现在就回去,派人去给那女的赎身。到咱们府外找个僻静的院子给她住着,藏起来,别让外人知道。”

    “再去请郎中给她诊脉,看她怀的是男是女。若是男孩…”凌薇薇难以抑制自己嗓音里的激动:

    “那么大事可成!”

    “你不是想要皇子吗?现成的皇子就在这儿摆着呢!只要这孩子平安诞下,那就是我的孩子。又有咱们凌家的血脉,是最好的皇帝料子啊!”

    “至于那女的,她若是肯安分守己,随便在凌家给她安排个身份,也不算屈了她。”

    “若是将来敢把心思打到这孩子的头上,去母留子,便是她自找的下场了!”

    凌崇被自己妹妹说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脑子都有点儿跟不上妹妹的思路了。直到妹妹说完,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其中干系。不由得瞪大双眼,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扶持这孩子登基,你是孩子他娘,当太后。我是孩子他爷爷,当……”

    “不对啊…这怎么还差了辈了?”凌崇纳闷,“我不该是你哥哥么?”

    “别说是娘是爷爷是哥哥了,就算是祖宗都没关系!”凌薇薇道,“天下都是咱们的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凌崇捋着胡子:

    “若真是这般的话,那我们先除掉石天惊,叫那皇帝孤立无援。再在皇上的病上做些文章,等皇上一死,便可携新帝登基。如此,皇权在手,大业可成……高!实在是高!”

    “还得是我妹妹。”凌崇这会儿也不为儿子的事生气了,改为咯咯咯地笑开了花:

    “别说后宫的女人比不上你,以我妹妹的才智,便是去前朝做个谋士,那也绰绰有余。”

    “好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哈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天色慢慢变得晦暗不明,灯火随之一盏盏亮起……

    在这偌大皇宫的上千座宫殿中:宫人们打扫着宫室的卫生,四下奔忙;赵若嘉做好了聂儿爱吃的菜肴,正眉眼带笑地看着聂儿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下;沈芙冰守在贺光焱榻边,喂完了药,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活动着自己男人那日渐僵硬的身体……一切看起来都是最寻常的一天啊。却没人知道,在这无数宫殿的一个角落里,一场盛大的阴谋,已然酝酿成型。

    ————第十卷·偷梁换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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