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乌孙国来的信件,是从石丞相的相府里搜到的!”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无人不惊诧,无人不纳罕。

    石天惊对此也始料未及,英挺的剑眉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而最不能接受的,还得数贺光焱:

    他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得厉害,仿佛要把他的心脏一同引*爆掉。小心翼翼保养多日,好不容易才有点儿起色的身子,这一下又遭不住了。贺光焱用拳头攥着心口,只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呕出来了。

    “…你说什么?”他凭着第一反应道,“是谁指使的你?是谁指使的你来污蔑石丞相?!!”

    他用力捶打着龙椅扶手,涨至肝红色的脸庞声嘶力竭地吼道:

    “是谁?!”

    “告诉朕,是谁??!”

    文武百官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那负责搜查的官员却是不卑不亢道:

    “皇上,无人指使臣。可实在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他拍了拍手,便有属下将一口箱子抬进了殿中。他又道:

    “皇上,这些信件,都是从石丞相家中的这口箱子里搜出来的。请您过目…”

    说着,上前几步,跪在地上,把手里的信交给了贺光焱。

    石天惊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贺光焱的手抖得厉害,便是想在臣子们面前强撑出身子尚可的姿态,竟是都做不到了。他第一次接信,甚至没能拿稳,让那信掉到了地上。他一低头便是头晕目眩,双眼昏黑,连那信掉哪了都看不到。还是那负责搜查的官员又帮他捡了一遍,他才终于把那信拿到手中……

    信件的下方,赫然盖着乌孙国国王的金印。

    前几年,乌孙国朝着大雍称臣纳贡时,乌孙国国王便时常派遣使臣给他送信。得知他身子不好,更是殷勤得很,一两个月便要来信嘘寒问暖上一次,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架势。

    所以,乌孙国国王的金印长什么样,贺光焱还是一清二楚的。

    而那些信,都是由使臣直接交到他手里的,旁人并没有见过。自然,也就不可能把复杂的金印伪造下来……

    贺光焱看着手里的信,脸色越来越难看。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便又命姜川去取乌孙国国王之前给自己寄的信来。

    他拿着两封信,一点点地比对上面的字迹。到最后,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封询问大雍接下来粮草动向的信件……确凿无误,就是乌孙国国王亲笔所写!

    贺光焱整个人都傻了,他耳畔一阵嗡鸣,仿佛千军万马在他的脑袋里厮杀,搅得他不得安宁,却又一片茫然。

    他呆愣愣地望着这世上他最熟悉的那个男人,还是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是他背叛了自己……

    是他往自己身上,捅了这最狠,最利的一刀……

    “皇上,您喘气儿…喘气儿啊……”姜川在一旁喊着。贺光焱这才意识到,自己吸不上气,手指头都憋紫了。脸色成了什么样,便更是无法想象。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到他面前,扯住他的衣襟大声质问他……可他还没能站起来,便是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

    “皇上!皇上!”

    “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文武百官叫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人群中,贺光焱茫然地睁着眼睛,却只能看到雾蒙蒙的一片。耳朵里的轰鸣声已经大到让他再听不见其他动静。他的嘴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算了……

    都算了罢……

    他无望地想着……欢欢走了,母后走了,连他…都要走了……

    不过,人怎么可能完全没有私心呢……

    哪怕是义父,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时时,事事向着自己罢?

    他疼过自己一遭,如今自己快要死了,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也便由着他罢……

    这样想着,贺光焱几乎是用仅剩的那点儿意识,拼尽全身力气道:

    “不许…”

    “不许……”

    “不许什么?”凌崇紧握着他的手,在把他围起来的人群中,凑他最近。

    贺光焱的视线在人群中寻觅着,到最后也没能再看见他一眼。想来他是被人挤到最外边,又或者,被官兵们拿住了……贺光焱的声音气若游丝,终究却还是说完了:

    “谁都…不许伤他…”

    “谁都不许…要他性命……”

    “义父…”

    义父……

    汩汩鲜血从少年人的嘴角流出,贺光焱彻底昏死了过去。

    凌崇的脸色很不好看,无奈皇上成了这样,他再想劝皇上些什么也来不及了。只能由着太监们抬来轿撵,与太医们一起,把人抬走了……

    …………

    石天惊被下了大狱。

    他身穿囚服,头发凌乱。右脚的脚踝,被一个成年男子臂膀般粗细的重铁链牢牢缚住。那铁链少说也有上百斤重,在他的脚踝上扣得极紧。铁环内侧,有无数小针般尖利的刺,只要稍一动弹,便会被扎得鲜血直流,叫人痛不欲生。

    即便是囚犯,也不该有这样的待遇。

    大雍朝的牢狱,本就已是铁壁高墙,任凭你有三头六臂都别想出来。又哪里有在牢房内再加一条铁链的必要?

    更何况,与其说是铁链,倒不如,说是刑具……

    给他上这么一层要命的东西,无非是在皇上发话处置他之前,他们动不了他罢了。

    既不能杀了他,又不能明面上对他用刑。所以便要在暗地里用这种细碎的法子折磨他。打压他的意志,侮辱他的人格,践踏他的尊严……

    石天惊身体上遭受着巨大的痛楚,可却没有因此失去心志。

    他知道越是这样,就越代表着,敌人已经没有其他更高明的法子了,所以只能行此下作之举。只要他咬牙扛过去了,那么慌的,便会是害他的那群人……

    幽暗的深牢内,石天惊背靠着墙,慢慢地睡着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他被一种湿哒哒,黏腻腻的冰凉触感惊醒。那感觉很是诡异,就像有水滴在了身上。

    石天惊慢慢睁开了眼睛,当下正是黑夜,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可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却分明有一双双竖立的幽绿色瞳仁,在地上,在墙上,甚至是…在他的身上……

    伴随着“嘶嘶”的声响,他整个人都仿佛处在了一片幽绿色的深谷中。无数双眼睛正无声无息地盯着他。在他的大腿,在他的手臂,在他的脖颈上…静静地游走着……

    石天惊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被那些东西越缠越紧;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包裹住了;甚至手臂上凸起的血管,都浸满了被那东西拖行之后,沁骨的凉意……

    头皮发麻,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出自人类本能的绝望……这也就是石天惊了,但凡换作旁人,只怕早已被吓到昏厥了过去。

    而石天惊还在努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眼下是深夜,自己就像个盲人般,什么都看不到。这些蛇却是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加之自己失了右臂,活动不便,脚踝被缚,动弹不得,简直就是个立在那里任其啃咬的肉靶子……纵使自己凭着曾经战场上以一当百的神力,能把这些足有他小臂粗细的蛇统统捏死。只怕自己也会身受重伤。

    更何况,这座大牢只关了自己一个人。若是这些蛇有毒,深牢之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只怕无论如何,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冷静。

    石天惊想,这些蛇真要是想咬他,恐怕早就把他身上撕出一个个的血窟窿了。

    这么久了还没有攻击他,无非是因为,蛇多以捕食飞鸟小兽为生。人类并不在它们的猎食范围内。蛇逼急了也会咬人,但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这么多的蛇,绝不会是自己爬进来的。无非是那些想要他死的人设法放下的。可他们能放蛇,却没法让蛇事事都听他们的。如若自己不去挣扎,不去惊动这些蛇,或许,便能过了这一劫……

    就这样,石天惊如同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任由这些嘶嘶叫着的蛇爬遍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到后面,他的头上都爬满了蛇,连大气都没法出……可他终究还是熬了过来。熬到了第二天天亮,阳光透过窄窗照进来。而那些蛇,一见光,便都四散着游走了……

    石天惊大喘着气,浑身瘫软地倒在墙上。整整一夜未眠的他,此刻浑身虚汗,仿佛通身的气血都被抽了个精光,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便是那只仅剩的左手,也如筛糠一般抖得厉害。石天惊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自嘲地想:

    当年在尸山血海里杀上三天三夜,杀至浑身脱力,好像都没这么抖过…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竟然险些被几条小蛇给难住,真是可笑,可笑…

    一偏头,石天惊看见牢房角落里,草垛的后面,还盘着几条尚未离开的蛇。

    那蛇通体乌黑,身上有着一圈圈雪白的环形花纹。根本就不是中原常见的蝮蛇、草蛇,而是岭南烟瘴之地才有的剧毒蛇类——银环蛇。

    被这种蛇咬上一口,别说是人了,便是高头骏马也会在顷刻之间毙命。

    石天惊一阵后怕,同时又暗觉可笑:

    那些人只顾着琢磨怎么样才能要他的命了,却忘了,这银环蛇生长自潮热的岭南,哪里能受得了北方严酷的寒冬?

    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爬,倒也不是想吃他。无非是就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身上热着,都想贴蹭着他取暖罢了。

    还好自己没有挣扎,不曾打草惊蛇。

    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此刻再看看那几条蛇,石天惊觉得它们也没夜里那般面目可憎了。甚至狱卒送来早上的餐食时,石天惊还掰了半块馒头,朝着那几条蛇丢去:

    “吃!”

    那些蛇被砸中,吐着信子嗅了嗅馒头,便嫌弃地爬开了。

    石天惊爽朗又豪迈地大笑出声:挖空心思地想要将他折磨至死,到头来,竟然就这么点伎俩么?

    也别再藏着掖着的了,还有什么能要他命的厉害手段,索性便一次性全使出来罢。

    他石天惊若是喊上一声“招架不得”,那他便不姓石!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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