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凌崇父子二人团聚后,叶蒙尘用白纱慢斯条理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紧跟着,便要去处理下一个人。

    站在牢门口等他的小卓子见他出来,忙跟上去,问:

    “接下来,该轮到…伶妃娘娘了?”

    叶蒙尘:“嗯。”

    小卓子有些忐忑,声音也低了几分:

    “听咱们小主的意思,是要毁掉她的脸?要…要怎么做?带…带刀吗?”

    叶蒙尘看向他,数息之后,在小卓子不安的眼神中,轻轻嗤笑一声,道:

    “瞧你那点儿出息。”

    “人家毕竟是个女人,你个男人,对女人动刀多不体面?”

    他抬手在小卓子的脸上拍了拍,阳光之下,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分明是个干净俊朗到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少年:

    “倒不如玩出些花样,那样才有意思~”

    很快,小卓子便见到了叶蒙尘的“花样”。

    那是一个脸盆。可说它是脸盆,又着实有些奇怪:

    寻常的脸盆,材质左不过就是木头和青铜这两种,为的就是一个结实耐用。可眼前的盆,却分明是用陶瓷做成的,上面的一层瓷釉,光滑到几近反光。好看归好看,可实在是不禁摔啊。这陶瓷拿来做花瓶,日日摆着不动也就罢了。拿来做个每天都要端来端去的脸盆,小卓子实在是想不通……

    更奇怪的,还得数那瓷盆里的水:

    那水是黄绿色的,有点像农村夏天臭水沟里,长满绿藻,爬满孑孓的绿,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且一凑近,便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熏得人要掉眼泪。那水与盆接触的边缘,甚至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小卓子看得头疼,连连皱眉问叶蒙尘,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

    叶蒙尘道:“你用这水,洗洗手试试。”

    小卓子有些膈应,可兄弟的话,他不会不听。他试着把手伸进盆里,可就在要触到那绿水的前一刻,他一个哆嗦,匆忙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了?”叶蒙尘问他。

    “这…这是什么水呀?”小卓子神色复杂,“这水…会伤手罢?”

    叶蒙尘没有回答他,而是在他的头上猛地一揪,登时便有一小撮毛被揪了下来,疼得小卓子嗷嗷叫。随后,叶蒙尘在空中松手,小卓子那几根长长的头发,便飘飘悠悠地落了下去。

    而后,几乎是在发丝接触到水面的瞬间,几缕轻烟腾起,那些发丝,竟是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只…只是轻轻一碰,便没了?

    那方才若是自己的手指伸了进去,会…会……

    小卓子不敢再往下想了,而叶蒙尘直至这时,方才不慌不忙地揭晓答案:

    “这水名叫绿矾油,乃是把绿矾烧开化成水所得,它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你能看到的,这间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东西,无论是铁、木头、金银还是布料,都能被它轻而易举地溶解掉。”

    “但例外也是有的,便是这陶瓷盆上的那层瓷釉,瓷釉它就融不掉。”

    “古书上对绿矾油的记载十分有限,具体什么东西能溶,什么东西不能溶,都只有寥寥数笔。”

    “所以更多的,还得我们一样样地去试,一样样地去探索。”

    “兄弟。”他捏了捏小卓子的肩膀,却让后者浑身一颤,“我只是想知道…”

    手指附上他冰凉而起满鸡*/皮&疙*/瘩的手:“人的身体,进了这水里…”

    “会怎么样呢~”

    ……

    不见天日的深牢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女人的头,被人强按进瓷盆之中。瓷盆里的绿矾油,如同开了锅一般急剧地沸腾了起来。转瞬之间,便由绿色变成了血红色。焦糊的腥味充满了整座牢房。女人的五官连同头发皆被夷平,像被巨石砸了一般地血肉模糊。看不见原来的颜色,只剩一片焦黑……

    而女人很快便不喊了,因为她已经没有嘴巴了。绿矾油在她挣扎的过程中从口而入,烫穿了她的舌头和下巴。曾经的舌灿莲花,颠倒黑白之人,往后余生,都再不能说一句话,一个字……

    骂过那么多无辜的人,唯独真正把她害成这样的人,她再也没机会骂了……

    ……

    做完这一切后,将瓷盆中的血水处理掉,叶蒙尘回去向赵若嘉复命。

    赵若嘉并不在乎凌崇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也不在乎凌薇薇的一张脸是怎么被毁掉的。她不在乎手段,她只要结果。

    那两个将死之人,对她而言,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过去式了。多关注他们一刻,都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她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要在皇上醒来之前,把凌崇残存的余党,统统收拢到自己帐下,使他们成为支撑聂儿登基的中坚力量。至于凌崇和凌薇薇,那已经是榨*干之后毫无利用价值的垃圾了,销毁掉就行。至于旁的,谁会在意垃圾被收到了哪个垃圾站里?

    在赵若嘉忙于笼络官员的同一时间,另外一边的沈芙冰,却是日日夜夜地守在贺光焱榻边,几乎已经把泪流干。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看到了她的诚意,在太医们都普遍不抱什么希望的情况下,某天清晨,贺光焱慢慢地睁开了眼。

    “皇上…皇上您醒了?”宫殿内一片欣喜之声,沈芙冰喜极而泣。贺光焱苏醒的消息,也如同插了翅膀一般,一日之内,就传遍了后宫乃至整座京城。

    景阳宫内,赵若嘉静静地坐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落寞之意。

    叶蒙尘道:“小主…皇上醒了,您…不高兴?”

    赵若嘉的目光有些微冷:“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些天里,我联络到的官员已不下二十人,他们都愿意公开支持聂儿上位。石天惊又是个清高的,即便因为林早早的关系,他和姐姐更近一些,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麟儿就比聂儿更适合即位。如若皇上醒不了…那朝上的官员除了中立派,基本都是我这一边的,聂儿继位新帝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可偏偏他醒了……”

    “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可能都比不上他的一句话。”

    “一旦他下定决心,拟了圣旨,只怕无论我再做些什么,都没法扭转局势了。”

    “所以…”叶蒙尘道,“小主得在圣旨拟好之前,想办法左右,乃至改变圣意才行。”

    赵若嘉点了点头,道:“目前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官员给贺光焱上折子,议论立储之事。

    赵若嘉反复叮嘱过了,要他们上折子时,一定要错开时间,以免引起皇帝的疑心。且要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起码看起来得是这样。折子里需要反复陈情两位皇子的优劣,而后才能得出宜立大皇子的结论。

    好在聂儿比麟儿年长了几岁,性情已定,又勤学好问,尊师敬长。公允的角度,本就是聂儿更适合继承皇位。所以这些官员们折子写起来也简单,稍稍留意,便可以看起来没有私心。

    如此操作一番,数日之后,该上的折子都上的差不多了。赵若嘉也决定去御前侍一次疾,并趁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皇上的想法。

    自从养心殿被烧毁后,贺光焱便被安置在了乾清宫里。沈芙冰为了方便侍疾,同样直接住进了乾清宫侧殿。有她在皇上跟前守着,其他嫔妃基本插不上手。因此,赵若嘉等人只在皇上苏醒的那天,过去看过一次,之后,便再没去乾清宫自讨没趣过。

    此番冬寒褪尽,天气转暖,赵若嘉又一次地过来,远远地便看到姜川在乾清宫的大门口守着。她不想同这人打交道,因此便同叶蒙尘耳语了几句,让他去把人引开。

    姜川侍奉皇上,忠心耿耿了多年,这活其实并不好干。但那可是叶蒙尘,赵若嘉相信他能做到。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便看到叶蒙尘带着人离开了。

    姜川这一走,乾清宫外守着的,便只剩下了一群执勤的侍卫。赵若嘉过去时,倒也有侍卫想去给皇上通传。可他们到底不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手伸不了那么长,也不敢对赵若嘉这样的皇子生母不敬。赵若嘉开口说“不必”,他们也就没人敢多事了。

    赵若嘉由此,得以不声不响地,摸到了乾清宫殿门口。

    而这,也正是她一定要把姜川支走的原因了。

    天没之前那么冷了,冬日里厚厚的棉帘已经撤去,只剩下一道薄薄的门板。赵若嘉站在门前,屏住呼吸,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凌…凌氏兄妹…都…都抓起来了?”皇上的声音细若游丝,显然即便这次醒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便会辞世。

    “都关着呢。”沈芙冰的声音很是温柔,就仿佛严冬过去后,拂面而来的第一缕暖风。她轻轻地帮贺光焱掖了掖被子,道,“皇上该好好养伤才是,不要再惦记那些人了。”

    贺光焱喘着气,歪了歪头,许久之后,方才有力气继续道:“你说的轻巧。”

    “可他们那样对朕,朕…岂能不恨?”

    “砍头…诛九族…这些都是最起码的。伶妃…朕可以给她一个好死,至于凌崇,凌崇…咳咳,咳咳咳!”

    贺光焱一提起那个名字,便气到心、肝、肺一同颤抖了起来。他咳到嘴角渗血,咬牙切齿,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道:

    “他…他敢对朕下手。朕要…朕要砍掉他的四肢、手足,把他变成一个废人。然后…拉出去游街,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胆敢背叛朕,背叛大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贺光焱几乎要硬生生地把自己咳死在床上。沈芙冰心疼不已,一边帮他轻拍后背,一边缓声劝道:

    “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臣妾这就去把负责刑狱的官员给您唤来……只一样,皇上咱保重身体,不生气了,好不好?”

    贺光焱稍稍缓过劲儿,拉住了她的手:“你别去。”

    沈芙冰:“……嗯?”

    “这种血腥的事情,朕不要芙儿去做。”贺光焱颤抖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朕现在,越来越信命了。恶事做多了,是会遭报应的…”

    “朕…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可有朕在一天,朕都会让朕的芙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让那些脏污之事,凶恶之事,永远到不了芙儿头上……”

    “还是咳咳…还是等姜川回来了,让他去办罢……”

    沈芙冰心里一片酸涩,也只能点点头,轻轻应一声“是”。

    贺光焱又道:“最近这几天,陆陆续续地有官员给朕上折子,要朕尽快下旨,册立储君……恐怕,所有人都看出来,朕活不长了罢?”

    沈芙冰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了,只能徒劳地攥着他的手,暗自红了眼睛。

    贺光焱道:“说来奇怪,之前,朕不记得有哪个官员是支持大皇子的。可是这几天,给朕上书的官员,几乎是清一色地都在夸大皇子,觉得大皇子更适合立为储君。建议立咱们麟儿为储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这着实是有点儿奇怪。”

    沈芙冰道:“咱们麟儿才多大,连路都走不稳呢,哪里能立为储君?聂儿大了,是个好孩子,大家都看得出来。那些官员提议立聂儿为储,也是在为大雍朝的江山社稷着想,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迁怒于他们。”

    贺光焱道:“放心罢,朕还没有昏庸到那种地步。芙儿,朕知道你贤良,明事理,可是…麟儿毕竟是你的孩子。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想为他争取吗?”

    沈芙冰道:“皇上您忘了?聂儿他也是臣妾的孩子。”

    “不管麟儿还是聂儿,他们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合该一碗水端平才是。皇上不妨问问自己,从纯理性的角度上看,他们两个,谁更适合立为储君?”

    贺光焱叹了口气:“理性来说,自然是聂儿。”

    “可五根手指尚且不一般长,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完全端得平呢?”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这话题又过于敏感。沈芙冰说多了像涉政,贺光焱说多了又伤彼此的感情,遂都沉默了。寝屋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屋门口。

    竟是裹成个小团子一般的贺子麟。

    小孩儿才刚学会走,也不知是不是被爸妈的谈话声吵醒了,便自己从小床上爬了下来。手里拿着个虎头拨浪鼓,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咿咿呀呀地笑着:

    “啊、阿爸…抱……”

    贺光焱看着自己榻边,这张仰起来的,充满期待的小脸,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涌上心头:

    “好孩子,父皇现在…可抱不动你。”

    沈芙冰把贺子麟抱到了榻上,贺光焱这才有机会又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自己的孩子。贺光焱看着他,只觉得这孩子实在是生得太漂亮了,和沈芙冰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奶呼呼的,像个瓷娃娃般粉雕玉琢。贺光焱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贺光焱搂着他,亲吻着他小小的脸蛋,眼泪一不留神,便掉了下来:

    “麟儿,朕的麟儿…”

    “这是朕最爱的孩子…”

    “多好啊。”

    “朕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

    那孩子并不怕他,咯咯笑着拿小手挠他的颈窝,揪他的胡子,一下下地,叫着他“阿爸”。

    贺光焱的心都要碎了。

    真龙天子,九五至尊,万人之上,无人之巅…至高无上的皇权明明在他手里,可是到头来,他竟然连陪伴孩子长大这样卑微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麟儿…他的麟儿,这孩子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他会蹒跚学步,他会牙牙学语,他会一点一点地长大…他会变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少年;一个高高的,英俊帅气的青年;他会成家立业,会遇到心爱的姑娘,拥有几个孩子;甚至很多很多年后,他也会像现在的自己一般,渐渐地生病,变老,风烛残年……

    不同的是,那会是很长、很完满、不再有遗憾的一生。

    而不是自己这样,二十来岁最好的年纪,生命便要戛然而止。

    他看着麟儿,那一刻,奇迹般地,麟儿不再闹腾,也在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父子俩仿佛在那一刻约定了余生,贺光焱知道,人生不能重来,但是麟儿会带着他的那一份,活下去,长下去。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罢……

    所以贺光焱看向沈芙冰,道:

    “芙儿,朕下定决心了。”

    “朕这一生走到头,最大的遗憾,就是陪麟儿的时间,实在太少,太少了。”

    “等朕走了,麟儿将来还能不能记得朕这个父亲,都不一定……”

    “所以朕不管有多少人反对,都要把皇位,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留给麟儿。”

    “这也是朕作为一个父亲,为数不多,能为他做的了。”

    “芙儿。”他看着她,目光坚定道,“你若不答应朕,那朕到了九泉之下,都必定不能合眼。”

    “就让咱们麟儿当皇帝吧,就当…朕是在求你……”

    一声声,一字字,都是贺光焱生命尽头,最后的渴求了。沈芙冰曾为他流尽了身上的血,如今,便是连一辈子的眼泪,也要为他流光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拗不过他,她从来都拗不过他的。

    “我答应你…便是了……”

    沈芙冰颤抖的话音落地,同时也砸碎了门外赵若嘉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

    已经没有必要…再偷听下去了……

    她的手离开殿门,失魂落魄地,转过了身去。

    要把拥有的一切,都留给麟儿么?

    那聂儿呢?聂儿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的区别对待下来,赵若嘉眸子里仅剩的光亮,终于也消失了。剩下的,便只有深不见底的麻木与冷漠。

    她宁可聂儿只是一个山野村夫的孩子。

    也好过拥有这样的父亲,生在这样的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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