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一架马车在京城的官道上没命地疾驰着。

    车身巨大的颠簸,令本就呕血的贺光焱愈发难以支撑。他倚着车壁,气息奄奄。沈芙冰帮他擦拭着下巴上的血迹,急到双眼发红。可即便这样,贺光焱却还是在反复催促着:

    “快些…再快些……”

    他的麟儿,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

    马车驶入皇宫的时候,贺光焱已经昏死了过去。沈芙冰一面安排太医们紧急救治贺光焱,一面惦记麟儿惦记到心急如焚。这边走不开,可是麟儿还在等她,还需要她这个母亲。沈芙冰当真是心力交瘁,分身乏术,只恨自己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儿用……

    最无助的时候,是她的姐妹们,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不同于年轻嫔妃们的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慕容依和赵若嘉在第一时间就穿好了衣衫。二话不说,直奔乾清宫而来。

    “姐姐。”

    “姐姐…”

    她们二人紧紧拉住沈芙冰的手,想要给她力量。危急时刻,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种姐妹几人相依为命的时光。

    “姐姐,你别怕,我这就和你一起去找麟儿。”慕容依分析道,“皇宫守卫森严,夜里宫门都下了钥,轻易出不去。麟儿此刻…应当还在宫内。”

    赵若嘉听慕容依要陪着沈芙冰找麟儿,也赶忙接话道:“姐姐,你放心地去罢。皇上这儿,有我守着。不会出问题。”

    沈芙冰见两个妹妹愿意这般帮自己,虽然心里还是十分没底,可总归强撑着也得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忍住泪意,用力点了点头:

    “嗯。”

    沈芙冰和慕容依一同出去了,赵若嘉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姐姐的痛苦,分明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做出这种事来,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姐姐……

    好在…好在……二姐误打误撞,给了她这个不用和姐姐呆在一起的机会。

    赵若嘉的心怦怦直跳,理性上,她知道自己已然罪大恶极。可感性上,她还是在努力暗示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姐姐的痛苦,不要去…想她的眼泪……

    姐姐,姐姐……

    若你知道真相,还能够,原谅我么?

    ……

    整整一夜时间,永和宫的人,钟粹宫的人,伺候皇上的宫女、太监,乃至御前侍卫……几乎大半个皇宫的人都出动了,把宫内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可即便这样,依旧没能发现二皇子的身影。

    找到这个份儿上还不见人,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二皇子,恐怕已经不在这宫里了。

    沈芙冰找了一夜,撑了一夜,苦苦煎熬了一夜。到了破晓时分,已然是满眼血丝,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状态了。慕容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清楚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是办法。便让下人们调整了方向。把重点放在皇宫的宫墙上,看看是否有异常之处。

    大雍朝的皇宫建设得极为宏大,四四方方的宫墙,加起来能有十几里之长。处处都排查,一天的时间都未必够用。慕容依便让他们优先查看离宫门远,且夜间少有人巡逻的僻静之处……几个时辰后,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候,有侍卫长上殿求见。

    “贵妃娘娘,荣妃娘娘。”那侍卫长单膝下跪,道,“我们在后宫北侧,御花园附近的宫墙上,发现了这个。”

    侍卫长手里捧着几块灰扑扑的东西,沈芙冰哭了一夜,已近乎花了眼睛,看不真切。还是慕容依眼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那是几块瓦片。

    那侍卫长解释道:“我们按照荣妃娘娘说的,重点检查宫里偏僻少人的地方。御花园周围没有宫殿,无人居住,夜间负责巡逻的侍卫也最少,是我们此次排查的重中之重。”

    “果然,就是在这一段的宫墙上,我们发现了这几块,有鞋印的瓦片。”

    “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前几日,是下过一场雨的。所以这鞋印,必定是最近几天,新留下的。”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往那么高的宫墙上爬。微臣猜测,很可能是有人翻过宫墙,带走了二皇子,期间,不慎把鞋印,留在了这瓦片上。”

    慕容依朝侍卫长招了招手,让他走近,自己仔细看那瓦片。便发现瓦片上确实有很明显的泥点子,也的确是鞋底的形状。可惜,那人踩瓦片时是用着力的,脚一歪,泥点便把鞋印该有的花纹给糊住了。并不能通过鞋印,来判断带走二皇子的人是谁。

    慕容依道:“你快带人去宫外,看看墙的另一边有没有脚印。宫内的部分也记得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鞋印通到了哪里,以及它具体是什么样的花纹。”

    侍卫长抱拳应下,正要离开,慕容依却又开口将他叫住。

    “等等。”

    侍卫长不解回头。慕容依道:“你再给我查查,宫里的侍卫们,有谁是昨夜没有执勤的。”

    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轻笑道:“这么高的墙,还带个孩子,依旧能爬上去。这身手可不简单啊~”

    “这些瓦片上偏又没有使用勾爪的痕迹。看来,带走二皇子的人,恐怕轻功了得。”

    “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偷走,还能想翻墙就翻墙。能有这等身手的,估计也就只有宫里的侍卫们了。”

    那侍卫长沉默数息,鬓角微微出了冷汗,喉结滚了滚,道:

    “娘娘英明。”

    “微臣这就去办。”

    整个过程,把一旁的赵若嘉看得心惊肉跳。以前还不觉得,如今自己出手作恶,才知道二姐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头脑冷静,思维缜密,一个细节都不会落下。幸亏二姐无心于子嗣,否则她若有子,只怕任凭自己如何谋划,这皇位,都绝无可能到聂儿头上了……

    万幸的是,虽说二姐前面的推断全部正确,已经近乎把赵若嘉逼到了绝境。可偏偏最后一步,二姐还是被固有印象给带偏了。

    会轻功的,可不一定是侍卫啊。

    怎么就不能是太监呢?

    幸亏叶蒙尘会轻功的事没有往外大肆宣扬过,也幸亏此刻的二姐和大姐,还在百分百地信任自己。否则,但凡二姐往自己身上怀疑一下;又或者但凡大姐突然想起,叶蒙尘这个侍奉过她多年的小太监有这么一手。那么当下的自己,只怕已然是要面对,不得不向两位姐姐坦白一切的处境了……

    她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光是在脑海中过一下,她都觉得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她是她们姐妹四人中的背叛者,是这段感情的罪人。是她点燃她们多年的姐妹情谊,用做帮助自己儿子登基的燃料。是她往这感情中掺了杂质,是她毁了这段感情……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祈祷叶蒙尘的行动不会穿帮。只要老天爷帮她过了这一关,让聂儿当上皇帝。之后,她一定跪着向姐姐赔罪,向她坦白一切。姐姐的麟儿她也一定会视如己出,给他一世的荣华富贵。

    只要,能让她过了这一关……

    也不知是不是赵若嘉的祈祷发挥了作用,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所有的事态,都在按照她预想的方向行进:

    那些侍卫们去的还是有些晚了,皇宫周围的道路,每日一早便会有人清洁。他们中午的时候才出宫检查,脚印早就没了。根本就没办法通过脚印,来判断那人把麟儿带去了哪里。

    宫内,确实在墙根下发现了一小串鞋印,可花纹同样是模糊的。无法锁定作案之人。

    另外,由于慕容依的方向定偏了,导致慎刑司一直在审讯事发当晚没有执勤的侍卫。那自然是问不出什么的。整个案件进入了死胡同,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在最心爱的小儿子连一点儿找回来的希望都没有时,贺光焱彻底坚持不住了。

    贺子麟丢失的当晚,他就呕了血,整个人陷入了昏迷。在那以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的所有太医,用尽一切手段,也依旧束手无策。到了这两天,贺光焱甚至连一勺饭都吃不了了,整个人水米不进。一日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睁着浑浊的眼球,可怜巴巴地找,“麟儿呢?”“麟儿呢?”

    赵若嘉甚至怀疑,要不是有说什么都要见到小儿子的念头在强撑着,按照他现在这个形容枯槁,人如干尸的样子,他恐怕早该死了。

    国君眼瞅着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礼部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起了贺光焱的丧葬事宜。可偏偏太子失踪了,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掘地三尺都找不着,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谁都清楚,二皇子丢了这么久,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臣们也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集体上折子,要求贺光焱立刻颁布新的立储诏书,立大皇子为太子。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被凌崇篡位一事给搞怕了,谁都清楚,这个国家再也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不把储君一事说明白,谁敢保证不会出现第二个凌崇?

    所以这一次,不光私底下和赵若嘉联络的官员在发力。就是那些“中立派”,甚至是石天惊,都在建议皇帝立储大皇子。

    走到这一步,可以说,赵若嘉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九成。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她就能够帮着聂儿登上皇位。给他,那些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了。

    可是谁都没想到,不管有多少人说破了天,贺光焱都始终梗着脖子,无论如何,都绝不肯立贺子聂为储。

    他僵着身体,瞪着眼睛,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却还不肯死。

    他不肯死…

    他谁都不要,他只要他的麟儿……

    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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