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皇上…”
贺光焱再醒过来时，看到的是两位太医围在自己身前，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您刚刚昏过去了，我们给您服了救心丸，您看您的身子…”
“皇上，您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得尽快回宫才行啊。”
两位太医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对他，也的确是忠心耿耿。可贺光焱却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在那间暴雨冲刷的老宅里，贺光焱目光涣散，精神不济。他苍白瘦削的脸庞上看不出神情，仿佛就连最后一点儿对生的渴望，都尽数失去了。
不知多久之后，他的手指才略微动了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指尖的滑腻，他低头，方才发现，自己身下的整片地板都被鲜血浸透了。那暗色的血，甚至染红了他的衣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贺光焱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惊讶。他不可思议地转头，朝着墙角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腹部中了一剑，蜷缩在地的赵若嘉。
“她还…活着？”贺光焱的薄唇微抖了抖，怔怔出声：
“去…去救救她罢。”
两个太医听了这话，方才赶忙围到赵若嘉身边。掐人中、喂丹药地不停忙活。只因治病救人是他们的天职，没有一个大夫能眼睁睁地看着伤者在自己面前死去。可赵贵人的这一剑偏又是皇上刺的，皇上要她死，他们哪里敢拦？憋到现在好不容易皇上松了口，他们自是要努力救人。
可是…
可是……
到底还是太晚了。
凡是止血的丹药，能服用的都给赵贵人服了下去。可人身上的血都要流光了，喂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呢？
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了。
此时此刻，沈芙冰抱着麟儿冷掉的尸体，已经渐渐回过了魂。她跪在地上，膝行着把麟儿放到榻上，轻轻地给他盖上自己的外袍。而后，爬到了赵若嘉身边。
“嘉嘉…”她轻声唤着，“嘉嘉。”
她本想去摸摸她的脸，把她唤醒的。可是，就在手指要触上赵若嘉肌肤的那一刻，她停住了。
某种恐惧的感觉席卷而来，甚至夺走了她的呼吸。她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和半个时辰前的麟儿，如出一辙的冰凉。
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
刚刚失去亲生儿子的沈芙冰，又能拿什么去承受，妹妹也要死在自己面前的现实？
她迷茫地抬起头来，像个孩子一样地无助。
“救救她。”沈芙冰一声声念着，“求求你们，救救她罢…”
一国贵妃的沈芙冰，甚至慌乱无措到了俯下身去，本能地想要给那两位太医磕头的地步。
他们哪里敢受？又怎会不为之动容？
其中一位太医慌乱地把沈芙冰扶起，想要向她解释，可却又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令人绝望的现实说出口。
另外一位太医想了又想，也只能道：
“娘娘您别急，微臣这就去熬参汤。兴许…还能吊一吊赵贵人的命。”
“等下她若是醒了，娘娘您还有什么话，便尽数同她说了罢。”
说完，那太医便急匆匆地提着药匣去厨房了。而沈芙冰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木木地回味他的话，像是懂了；又像是在极度的悲伤中，实在没了接受更多的噩耗的能力……
……
参汤熬好后，沈芙冰拿着汤匙，流着泪，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碗里的汤，一点点地喂进了赵若嘉口中。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上苍，让她的妹妹醒过来。
而这参汤似乎也真的发挥了作用：赵若嘉苍白的身体渐渐地有了一点儿温度。沈芙冰守在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盼着她，终于…盼到她睁开了眼睛……
“嘉嘉…”沈芙冰张了张嘴巴，话没说完，声音便已然哽咽，“你醒了。”
“…姐姐……”赵若嘉看着她，想说话，可又仿佛痛苦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芙冰心疼不已，为了让她好受一点儿，连忙扶着她，将她半揽到自己怀里：
“你说，姐姐听着。”
赵若嘉抬头看着她，目光始终不肯从她的脸上离开：
“姐姐，麟儿他…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也…也不是，我…我派人害的……”
赵若嘉艰难到每说一句话，都几乎要呕出血来。可她还是一字一字地，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说完：
“的…的确是我，把…把麟儿藏到这儿的。我…我想让聂儿当皇帝，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麟儿……”
“知道，姐姐知道。”沈芙冰泣不成声，“别说了…”
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妹妹，艰难地笑了一笑：“都…都过去了…”
“姐姐…不怪你……”
都过去了……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呀。赵若嘉心想：为了安慰自己，她说“都过去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在赵若嘉心里前所未有地汹涌了起来，她几乎是拼尽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的力量，抬起手来，捏住了沈芙冰的衣角。
“姐姐，别走好吗…”最后的时刻了，赵若嘉心里反倒清净了。仿佛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了外界数不清的纷扰，她才认清，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我还有话，要说给你听。”
“你说。”沈芙冰抹了把泪，用力把她抱紧，“我不走。你说，姐姐都听着~”
赵若嘉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激动，会紧张，会脸红心跳到说不出话来。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静静地喜悦着，静静地期待着，仿佛只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和姐姐慵懒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笑容如同一朵苍白的雪莲般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她看着她，轻声说道：
“姐姐，我…我……”
“我喜欢你。”
“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喜欢你了……”
那一刻，屋外雷雨大作，天昏地暗。
屋内则静悄悄的，整个房间站满了人，太医、侍卫、太监乃至皇帝……然而四下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胆量与心情，再去说哪怕一个字。
赵若嘉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姐姐，这些年，我…我活得很累……我多希望你能看一看我……”
“现在好了。”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艰涩道，“把这些…都说出来，我终于…能轻松一回了……”
终于…不用抱着满腔的遗憾上路了…
若是真有黄泉路…
她应当…也能安心喝下那碗孟婆汤了罢？
啪嗒…
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落在赵若嘉的脸上。
是沈芙冰的眼泪。
那滴晶莹的泪珠，在赵若嘉的鼻梁与她的泪融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湖泊。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正在远去，好在赵若嘉还来得及听见沈芙冰说：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姐姐…姐姐很久之前，就…就隐约猜到了……”
赵若嘉的眼睛微微睁大，沈芙冰却是已然泪崩：
“你是嘉嘉呀，咱们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姐姐怎么会忘了你…”
“只是…只是姐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感情。所以小时候的事，从来没主动跟你提过。”
“甚至…甚至刚到这个世界，刚进宫的时候，我还故意疏远过你，表现得和早早更亲近…”
“是姐姐…对不起你，我…我太自私了。只知道享受你对我的好，却从来…从来没有回应过你的感情…”
“姐姐不该…不该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苦苦煎熬那么多年……姐姐不该，姐姐不该……”
沈芙冰抱着赵若嘉，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赵若嘉则是在惊讶之余，久违地，感到了温暖。
“别…别哭了…姐姐……”看着她的样子，赵若嘉心疼不已。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帮她拭了拭脸颊的泪，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面容，释然道：
“我这一生…本来就是为了你，才选择活下来的呀。”
“我…我知道了答案，终于…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上路了，你…你要为我高兴。”
“在你的怀里离开，我很幸福……”
赵若嘉艰难地说着，说着…已经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却还是浑身发抖地盯着沈芙冰，仿佛想在过奈何桥前牢牢记住她的模样……直至很久之后，赵若嘉瞳仁扩散，身子终于冷了。
她在所爱之人的怀抱与泪水中，与世长辞。
这已是她能想象到的，此生最圆满的归宿。
“皇上…”
贺光焱再醒过来时，看到的是两位太医围在自己身前，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您刚刚昏过去了，我们给您服了救心丸，您看您的身子…”
“皇上，您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得尽快回宫才行啊。”
两位太医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对他，也的确是忠心耿耿。可贺光焱却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在那间暴雨冲刷的老宅里，贺光焱目光涣散，精神不济。他苍白瘦削的脸庞上看不出神情，仿佛就连最后一点儿对生的渴望，都尽数失去了。
不知多久之后，他的手指才略微动了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指尖的滑腻，他低头，方才发现，自己身下的整片地板都被鲜血浸透了。那暗色的血，甚至染红了他的衣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贺光焱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惊讶。他不可思议地转头，朝着墙角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他看到了腹部中了一剑，蜷缩在地的赵若嘉。
“她还…活着？”贺光焱的薄唇微抖了抖，怔怔出声：
“去…去救救她罢。”
两个太医听了这话，方才赶忙围到赵若嘉身边。掐人中、喂丹药地不停忙活。只因治病救人是他们的天职，没有一个大夫能眼睁睁地看着伤者在自己面前死去。可赵贵人的这一剑偏又是皇上刺的，皇上要她死，他们哪里敢拦？憋到现在好不容易皇上松了口，他们自是要努力救人。
可是…
可是……
到底还是太晚了。
凡是止血的丹药，能服用的都给赵贵人服了下去。可人身上的血都要流光了，喂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呢？
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了。
此时此刻，沈芙冰抱着麟儿冷掉的尸体，已经渐渐回过了魂。她跪在地上，膝行着把麟儿放到榻上，轻轻地给他盖上自己的外袍。而后，爬到了赵若嘉身边。
“嘉嘉…”她轻声唤着，“嘉嘉。”
她本想去摸摸她的脸，把她唤醒的。可是，就在手指要触上赵若嘉肌肤的那一刻，她停住了。
某种恐惧的感觉席卷而来，甚至夺走了她的呼吸。她害怕自己摸到的，会是和半个时辰前的麟儿，如出一辙的冰凉。
一朝被蛇咬，尚且十年怕井绳。
刚刚失去亲生儿子的沈芙冰，又能拿什么去承受，妹妹也要死在自己面前的现实？
她迷茫地抬起头来，像个孩子一样地无助。
“救救她。”沈芙冰一声声念着，“求求你们，救救她罢…”
一国贵妃的沈芙冰，甚至慌乱无措到了俯下身去，本能地想要给那两位太医磕头的地步。
他们哪里敢受？又怎会不为之动容？
其中一位太医慌乱地把沈芙冰扶起，想要向她解释，可却又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令人绝望的现实说出口。
另外一位太医想了又想，也只能道：
“娘娘您别急，微臣这就去熬参汤。兴许…还能吊一吊赵贵人的命。”
“等下她若是醒了，娘娘您还有什么话，便尽数同她说了罢。”
说完，那太医便急匆匆地提着药匣去厨房了。而沈芙冰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木木地回味他的话，像是懂了；又像是在极度的悲伤中，实在没了接受更多的噩耗的能力……
……
参汤熬好后，沈芙冰拿着汤匙，流着泪，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碗里的汤，一点点地喂进了赵若嘉口中。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上苍，让她的妹妹醒过来。
而这参汤似乎也真的发挥了作用：赵若嘉苍白的身体渐渐地有了一点儿温度。沈芙冰守在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盼着她，终于…盼到她睁开了眼睛……
“嘉嘉…”沈芙冰张了张嘴巴，话没说完，声音便已然哽咽，“你醒了。”
“…姐姐……”赵若嘉看着她，想说话，可又仿佛痛苦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沈芙冰心疼不已，为了让她好受一点儿，连忙扶着她，将她半揽到自己怀里：
“你说，姐姐听着。”
赵若嘉抬头看着她，目光始终不肯从她的脸上离开：
“姐姐，麟儿他…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也…也不是，我…我派人害的……”
赵若嘉艰难到每说一句话，都几乎要呕出血来。可她还是一字一字地，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说完：
“的…的确是我，把…把麟儿藏到这儿的。我…我想让聂儿当皇帝，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害麟儿……”
“知道，姐姐知道。”沈芙冰泣不成声，“别说了…”
她通红的眼睛看着妹妹，艰难地笑了一笑：“都…都过去了…”
“姐姐…不怪你……”
都过去了……
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呀。赵若嘉心想：为了安慰自己，她说“都过去了”。
一股强烈的情感在赵若嘉心里前所未有地汹涌了起来，她几乎是拼尽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的力量，抬起手来，捏住了沈芙冰的衣角。
“姐姐，别走好吗…”最后的时刻了，赵若嘉心里反倒清净了。仿佛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了外界数不清的纷扰，她才认清，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我还有话，要说给你听。”
“你说。”沈芙冰抹了把泪，用力把她抱紧，“我不走。你说，姐姐都听着~”
赵若嘉曾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激动，会紧张，会脸红心跳到说不出话来。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静静地喜悦着，静静地期待着，仿佛只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她和姐姐慵懒地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笑容如同一朵苍白的雪莲般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她看着她，轻声说道：
“姐姐，我…我……”
“我喜欢你。”
“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喜欢你了……”
那一刻，屋外雷雨大作，天昏地暗。
屋内则静悄悄的，整个房间站满了人，太医、侍卫、太监乃至皇帝……然而四下鸦雀无声。
谁都没有胆量与心情，再去说哪怕一个字。
赵若嘉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姐姐，这些年，我…我活得很累……我多希望你能看一看我……”
“现在好了。”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艰涩道，“把这些…都说出来，我终于…能轻松一回了……”
终于…不用抱着满腔的遗憾上路了…
若是真有黄泉路…
她应当…也能安心喝下那碗孟婆汤了罢？
啪嗒…
有什么东西坠了下来，落在赵若嘉的脸上。
是沈芙冰的眼泪。
那滴晶莹的泪珠，在赵若嘉的鼻梁与她的泪融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湖泊。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正在远去，好在赵若嘉还来得及听见沈芙冰说：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姐姐…姐姐很久之前，就…就隐约猜到了……”
赵若嘉的眼睛微微睁大，沈芙冰却是已然泪崩：
“你是嘉嘉呀，咱们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姐姐怎么会忘了你…”
“只是…只是姐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感情。所以小时候的事，从来没主动跟你提过。”
“甚至…甚至刚到这个世界，刚进宫的时候，我还故意疏远过你，表现得和早早更亲近…”
“是姐姐…对不起你，我…我太自私了。只知道享受你对我的好，却从来…从来没有回应过你的感情…”
“姐姐不该…不该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苦苦煎熬那么多年……姐姐不该，姐姐不该……”
沈芙冰抱着赵若嘉，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赵若嘉则是在惊讶之余，久违地，感到了温暖。
“别…别哭了…姐姐……”看着她的样子，赵若嘉心疼不已。她用尽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帮她拭了拭脸颊的泪，望着她越来越模糊的面容，释然道：
“我这一生…本来就是为了你，才选择活下来的呀。”
“我…我知道了答案，终于…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上路了，你…你要为我高兴。”
“在你的怀里离开，我很幸福……”
赵若嘉艰难地说着，说着…已经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却还是浑身发抖地盯着沈芙冰，仿佛想在过奈何桥前牢牢记住她的模样……直至很久之后，赵若嘉瞳仁扩散，身子终于冷了。
她在所爱之人的怀抱与泪水中，与世长辞。
这已是她能想象到的，此生最圆满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