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燃了几盏烛灯,照亮了一隅桌案,上头摆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茶盏细描着兰草图样。

    “所以你其实……”小兰花托着脸,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是长珩仙君的人?”

    她适才送长珩出司命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期期艾艾道:“长…长珩仙君,水云天收徒弟,还能说不要就…就不要的吗?”

    长珩笑着摇头:“没有不要她,而且,阿榆她并非容昊的徒弟。”

    “没有也没见他……”

    阿榆。

    怎么叫得比她还亲昵?

    小兰花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长珩唇角漾开弧度,满眼缀着碎碎的细光,像极了她那位海市朋友结黎见到灵石时的神情。

    她的恩人仙君,忽然就接了点地气,恍若云梦泽的寻常郎君。

    这位郎君没给她太多琢磨的时间,一锤定音地道:“阿榆是我的人。”

    “?”

    小兰花掏掏耳朵,又狠狠拍了拍脸颊,确认不是在梦中后,凑近长珩身侧小声道:“仙君不是在诓我?桑榆是…是仙君的人?”

    长珩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仙子,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是,阿榆是我的人,但因为一些事,暂时无法接她回涌泉宫,往后有劳仙子多多照拂。”

    “若有事需要长珩,只需传信到涌泉宫,长珩必定尽力为止。”

    乖乖。

    她最好的朋友,有救命之恩于她的仙君,这两人霎时扯到了一块儿,震惊程度不亚于跟她说:你小兰花当真可以娶了桑榆。

    以至于,她送走长珩回到房里后,缓了半晌才去找桑榆,问出了这句话。

    答案很明显,但她还是想听桑榆同她亲口说。

    桑榆心下复杂,手脚都有些发冷,颇为不安地看了看小兰花,很是懊恼地点点头。

    骗人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用谎话继续圆下去,迟早会不攻自破。

    好比此刻一朝事发,她最担心的是小兰花是否生气了,反而不是事情本身。

    “看来涌泉宫的俸禄真的很高啊!”仿佛没瞧出对面这人紧绷绷的情绪,小兰花兴冲冲地道,“那我要是真进了涌泉宫当差,就能把欠结黎的灵石还上了!”

    桑榆怔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长篇大论的认错腹稿白打了?

    她忙指着自己,急促道:“小兰花,我……”

    骗字还没说出来。

    小兰花忽地张开双手,软糯糯地道:“桑榆,抱抱。”

    这下桑榆彻底傻了,但还是依她所言,走过去俯身抱了抱她,腰间蓦然缠上一抹温热。

    “你抱抱我,我就当早知道啦。”

    心头起了些暖意,压得浑身累白的寒冰积雪也逐渐融化,桑榆眼眶跟着发热,刚想开口说话,怀里倏然空了。

    她低头,看着挤眉弄眼的小兰花。

    “原来仙界所有仙子的梦中情人,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这话头转得忒快了吧。

    桑榆委实应接不暇,磕磕绊绊的连前半句都说不全:“什么…情人?”

    “长珩仙君啊,他不仅是三界第一强者,还是仙界所有仙子的梦中情人。”

    上下打量桑榆一番,小兰花毫不吝啬地夸赞:“你平日里是位娇滴滴的美人,遇到英招发狂又能游刃有余的同它过上几招,可见法力高超,如此举世无双的小仙女,妙极妙极。”

    “不愧是长珩仙君的心上人。”

    “……”

    桑榆懂了,耳尖儿瞬时染了绯红的艳色,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我非长珩心…心上人,我就是…就是…朵花。”

    小兰花显然不信这句辩白,拉着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桑榆,爱花之心人皆有之,长珩仙君心悦于你也不奇怪啊。”

    “我且问你,你同长珩仙君待在一处,欢愉否?”

    桑榆犹豫须臾,道:“欢愉,我…我本就是他养大的花,没有他把我捡回来,我还在忘川河畔,欢愉也正常吧?”

    自动忽略掉她后半句,小兰花继而问道:“那如果…如果长珩仙君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需要一命换一命的代价去救他,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桑榆敛了敛神,答得十分干脆,如果真有这么一日,这代价就算是万劫不复,她也甘之如饴。

    在世上活着一日,假使没了长珩,水云天也好,火云天也罢,哪处便都是寂然如灰的无声死地。

    小兰花笑笑,轻轻地揉了揉她发顶:“我师父跟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是命,唯有这爱不是,忘川河畔他摘了你,这或许是命。”

    “但在万千花中,独独摘了你一朵,带你回了涌泉宫,悉心浇灌爱护,把你视作珍宝,这就不是命。”

    “是爱。”

    桑榆骤然攥紧了指尖,脑海里绵延起了十万八千里的画卷。

    五百年时光好像不过刹那。

    可现下铺开来看,每个场景、时刻,都有一道颀长英挺的身影,那人的眉眼俊美,天青色落了一身绝世风华。

    容昊曾想拿精巧的法器,同她换一句抱怨长珩的“坏话”,那是她钟意了上百年的东西,但她死活不肯。

    日日夜夜,朝夕相对的仙君,像是悬在她心尖尖的一轮皎月。

    爱意来的突兀,却更像是小兰花说的。

    不是命。

    是她鸿蒙初辟只一眼,便耽溺其中整整五百年而不自知。

    百年间,无数的昼夜更替似大雨,飘飘洒洒落在桑榆心里,潮潮地覆上了厚重的青苔,随着小兰花的这句话,青苔一点一点褪去。

    那雨,便再无阻挡的倾盆而下,滋养着那株幼苗,生出越来越茂盛的情爱,长成了心海里的参天大树。

    桑榆颦起眉,动了动唇,又没说什么。

    “你才五百岁,想不明白这些情情爱爱也不打紧,等再大些就能领悟啦。”

    小兰花笑吟吟地喝了口茶,霍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笑得更欢了。

    桑榆沉默片刻,踟蹰道:“得多大啊?”

    “唔…我这种千把岁的也就是一知半解。”小兰花想了想,“起码…得有死去的东方青苍那么大吧。”

    “……”

    垂首看着自己跨进了屋里的脚,东方青苍觉得可笑。

    怎么能有人变着法损他老,还不忘咒他死了的。

    更何况几万年很老吗?

    眼含阴鸷地摸了摸脸侧,东方青苍轻哼,就算几万年仙龄听起来老,看起来也绝对不老。

    念及此,他心间戾气稍稍缓解几分。

    “可他已死,等想明白都没命了。”桑榆浑然不觉,甚至嫌弃地皱了皱鼻,“而且,拿他说…不太吉利。”

    “……”

    没命了,不吉利。

    好啊。

    仙龄同他比起来顶多算孩童的仙子,也敢在这大言不惭的编排苍盐海堂堂月尊。

    怒意腾地一下蹿上来,东方青苍想也没想,抬手就扔了团业火过去。

    杀不得小花妖,他还不能拿木头撒气吗?

    桑榆正唏嘘她太小,嚣张的火气突然从脚下蔓延开,纱裙飞快地烧了起来。

    “啊——”

    这边小兰花也没反应过来,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桑榆明了心意,就听她尖叫一声。

    莫不是她无师自通了?

    小兰花抬眼去看,一看她也叫了一嗓子。

    好端端的,哪来这么离谱的火?

    “桑榆!”

    瞳孔猛缩,她伸手就想捏水系印诀,更甚离谱的事来了——

    炙热的火焰顿熄,连带着桑榆也猝不及防地没了踪迹。

    然后,她看见了滚滚黑烟。

    再然后,黑烟散去,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的东方强。

    “?”

    小兰花很费解,实在是她将将同桑榆提都没提他。

    这人怎么笑得如此阴森森的。

    倒是有点像……

    史书里那位青面獠牙、发长拖地的东方青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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