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的火红被风吹到一处,像极了天边瑰丽的晚霞。

    摔到地上其实蛮疼,但想到自己经历了什么,桑榆顿时没心情管别的,慌忙站起来低头去看。

    不看还好,一看——

    这火,是悄无声息灭了,但她最爱的纱裙,哪还看得出丁点原本的颜色?

    黑糊糊一团糟,裙裾烧得跟被狗啃过似,皱皱巴巴的少了大截,脚上的流云靴甚至还冒着黑烟。

    桑榆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

    没衣裳阻隔,凉风毫不客气的灌进来,冷得她登时一激灵。

    造孽啊。

    说东方青苍没病吧,动不动就拿火烧她。

    说此人有病吧,漱玉林又二话不说便帮她疗伤,这回也只烧了身外之物,怪有分寸的没伤她皮肉半分。

    月族的神仙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桑榆没好气地捏了个诀。

    指尖凝聚起灵力一点,那残破乌黑的衣裙就化了一袭浅赤色纱裙,栩栩精致的七瓣莲織在胸前,鸦黑青丝间也多了一支鎏金簪子。

    属实是不错。

    酒窝深陷,满意地笑了笑,桑榆正欲回房找东方青苍理论,忽地瞥到了左肩的飘带。

    对待修习随意,她并不会强求。

    可在吃穿用度这方面,有种出奇的严谨。

    于是,她一边垂首,把飘带系成了蝴蝶结,一边往前走。

    然后,“嘭”地一声——

    迎面撞上了粗壮苍劲的树干。

    “哎呦~”

    这一下,还挺扎实。

    呲牙咧嘴地揉了揉额头,桑榆想不明白今日是怎么了,抬眼便见三人合抱都悬的树干,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

    “……”

    总不至于,是她撞出来的吧?

    桑榆环顾四周,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虽然好像方圆几里…就她一人。

    而且,这些日子在司命殿,她陪小兰花修过命薄,无论是哪回,这命格树都是没有树洞的。

    但转念一想,她还是不死心地朝前凑了凑。

    或许是她看错。

    树洞似乎感知到什么,蓝光顷刻暴涨,紧接着便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夜晚的视线昏暗,林间拢着薄雾,枝桠树梢被雾氲得潮潮的,水汽滑落滴在地上,却是寂静无声。

    只有画面,没声音?

    当真忒无趣。

    桑榆疑惑地嘟囔了句,不打算再继续瞧了,转身欲走,画面中忽而多了些亮色。

    眸子猛地怔住。

    地上枯黄落叶遍布,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阒然落下,这手生的修长白皙,是以当主人用力时,便青筋尽露格外显眼。

    饶是一眼,桑榆也能认得出,这是长珩的手。

    长珩怎么会在树洞之中?

    画面慢慢往上移了移。

    素来穿天青色长袍的仙君,此刻浑身萦绕着一股浓郁黑气,让桑榆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仙考那日。

    温顺乖巧的英招,也是被这邪乎黑雾裹挟,才至发狂。

    究竟是何物?

    可没等她细想,长珩的苍白脸色,不由得让她心崖一颤。

    桑榆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他,剑眉紧蹙,像在极力忍耐些什么,一双如潋滟春日的桃花眼,竟也蒙着诡谲暗色。

    下一秒,长珩“哗”地吐出一大口血。

    她下意识张嘴虚虚唤了声“长珩”。

    画面又是一转。

    还是夜晚,可比最初那夜,多了不少曳曳光亮,也不再是处于林间,檐坊上是莲花样式的工笔,下头接了灯笼红绸,被风吹得飘然。

    帷幔施然晃个不停,光影交错间,皎皎月光穿堂而过,打在了一位金冠红袍的男子鼻尖上,桑榆看到了一颗小痣。

    这次的长珩,好像有些不同。

    穿着打扮并非水云天服饰,俊极俏极的面容虽无异,但朗朗眉宇之中,没有身为护佑水云天的战神,那该有的凌厉。

    而且,这样的场景桑榆在云梦泽的画册里看过。

    红烛艳艳,喜灯长明。

    为大婚。

    看得桑榆心头有些酸涨。

    莫非是息山神女回……

    来。

    最后一个字都还没想完呢,银光骤然闪过,刺得桑榆本能闭了闭眼。

    然而,当她试探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把已没入喜袍三寸的冷刃。

    汨汨涌出的血很快就将喜袍浸透。

    脸颊酡红的郎君,失力径直倒在了地上,唇色苍白得厉害,向来有神的长眸也开始涣散。

    他转头,突然扯出一个笑,翕合唇瓣半晌,似是终于压不住困乏了,阖眼沉睡了过去。

    再无动作。

    明明是隔着树洞,但桑榆感觉,血气混着她最爱的冷香扑鼻而来,兜头兜脑将她罩在其中。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砸到手背流入指隙,砸得她心肺俱痛。

    不可能的。

    长珩是战神,是身经百战的战神,怎么可能躲不过那一剑?

    更何况,这树洞是什么还不知道呢,里头的事怎能做得了数!

    抬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珠,桑榆扭头就往房里跑。

    “桑榆!”

    小兰花愕然看着不远处的人,换了身漂亮衣裳先不说,怎么杏圆眼红得像兔子?

    想破脑袋没想出缘由,只想起来云台的前因。

    狠狠瞪了眼身侧站着的东方青苍,她气鼓鼓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把桑榆变出来,她也不会这样!”

    东方青苍神色不太好看,隐隐要动怒,可也不知怎么的,一句“放肆”在喉咙里打几个转,转而心虚地别过头,轻哼了一声。

    谁叫他烧花在先。

    怕是同小花妖解释得有理有据,她只要看到了那红眼小兔子,便抛之脑后,理智全无。

    “桑榆,你怎么了?”小兰花急冲冲上前,拉着人左看看右看看,“怎么哭了啊?哪伤着了?”

    桑榆摇摇头,抱住她的胳膊,指着命格树,声音微抖:“刚刚…刚刚那里有个树洞,那是什么东西啊?”

    没想到她问起这个。

    小兰花坦然答道:“那个不是树洞,是天极镜,是能预示未来的宝器,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做的。”

    闻言,桑榆的手紧了紧:“命薄能改因果,天极镜也可以吧?”

    小兰花听了,温柔地笑起来:“命薄尚有可能改因果,这天极镜里的画面,是关于未来的预言,从来不会有什么差池的啊。”

    应声收回了手,桑榆回头望了眼命格树干。

    不会有什么差池。

    便是,会被那陌生黑气所伤,会不知与何人大婚却没在水云天。

    她的仙君。

    桑榆的长珩。

    定会命丧于他满心欢喜的大婚之日。

    落日余晖之中,桑榆抬头,看向头顶宽阔的树荫。

    这是由无数命薄构成的命格树,火红如血,似那一幕幕里的淋漓鲜血。

    心下霍然松掉一口气,黑暗如浪潮席卷而来。

    桑榆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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