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第三瓣真身是自己亲手捏碎的,但能活下来,诚然超出了桑榆的意料。

    在诛仙台捱的天雷极刑,日复一日折磨着她的神智,也很明晰如果坚持不下来必死无疑。

    换句话而言,她毁真身的举动与自爆元神无异,纵使阴差阳错融入体内的真身护住了心脉,疗愈了大部分伤。

    可她这副身子骨也比寻常神仙脆弱不少,哪怕恢复了息兰血藤的本体,哪怕仍然能掌控七宝妙火。

    作为七瓣莲的整整三瓣真身,在不到短短半年的时间接连失去,这样的伤害对她不至于爆体身亡,却是无法逆转的。

    痛苦绝望一一经历,桑榆其实只是侥幸存活,方才被云中君的言行激怒运转了神力,周身经脉早不堪重负。

    再加上长珩提及神女婚约,心神乱成一团,气血止不住的上冲,那股子残留在心口的灵火陡然被刺骨寒霜占据,游走四肢百骸。

    从半空中掉下去的时候,桑榆已然失去了意识,轻飘飘的,整个人跟纸片一样的单薄。

    “桑榆!”

    长珩是想在忘川,同云中君摊牌。

    自此他再也不会插手仙族任何事宜,不再做劳什子水云天的战神,东君幼子这四个字也别再想困住他。

    他要带桑榆离开玉京,要同她好好说清,是他来晚了,是他瞻前顾后太怯弱,可他真的只把她当作自己在这三界唯一的心归处。

    世间花草精灵千千万万,若说初见摘下七瓣莲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缘分,但后来全心全意、万般虔诚的疼惜,是爱。

    拼了命也想护住桑榆周全,想着将三界的无边光景拱手奉给桑榆。

    长珩不想承认,他做了这么多,走了这么远,却差点把心上人逼到悬崖边,险些酿成了大错。

    直到小兰花这声惊呼拉回他的注意,转过身去看。

    夜色寂静,水面平静,柔柔月亮的光影明暗中,桑榆闭着眼,小脸苍白,缱绻袅袅的赤色光芒从心口漫溢出来,将她裹住。

    “阿榆!”长珩飞快地出了手,揽着桑榆腰身的那一瞬,长眸中的后怕还未退散,后来居上的震惊便彻底替代。

    怎么会是…息兰族的仙力!?!?

    长珩的睫毛颤了颤,浑身顿时如坠冰窖,脑子里五百年的岁月逐一浮现,他望着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

    一朵七瓣莲再怎么稀有,没了三瓣真身怎么可能从诛仙台全身而退。

    心头隐隐冒了个答案。

    长于忘川河畔的这朵小莲花,是他认知里的,而非桑榆本身为何。

    她甚至,是上古遗族息兰族的神。

    “你若再发呆。”东方青苍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在小船上的长珩,“保不齐你兄长会趁机将我们诛杀于此。”

    不难看出,这头鹿猜出,抑或说是发现了桑榆的真实身份,桃花似的眼都快瞪得和小花妖一般圆了。

    长珩对上他的视线,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敌对上千年又结交信任数月之人。

    “长…长珩仙君,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桑榆刚刚救下我与大木头本就耗费了不少灵力,云中君定然不会让你在这替她疗伤的。”

    小兰花泫然欲泣,哆嗦地拉住桑榆的手臂,忙不迭道:“我们就算不去苍盐海,也先找个地方替桑榆疗伤吧。”

    听见桑榆二字,长珩当即清明了许多,没再想桑榆身上的神力,隔着万里径直看向哑口无言的云中君,一字一句地道——

    “望兄君,好自为之。”

    ……

    忘川河岸,东方青苍抬眼看着默不作声的人,语气隐约有些不耐:“你还是不信本座所言?”

    说完桑榆的真实身份后,长珩一直以来理不清的思绪瞬间就明朗了。

    难怪最娇稀的七瓣莲会长于忘川,难怪桑榆学水系术法无法大成,难怪他重伤至此竟也能隔日痊愈。

    难怪云中君非要对不过五百年仙龄的仙子下杀手。

    在水云天,在这玉京的权力之巅,他自诩手足的兄长,因着重塑宝莲灯便能压制月族的诱惑,甚至还不如东方青苍想得深。

    皎皎银辉悬在风平浪静的河岸上方,长珩就这样站在静谧的夜色里,看着不远处桑榆平静的脸,差些径直涌出泪来。

    小兰花蹲在旁边悉心照顾她,东方青苍事无巨细谈及她的身世,而他呢。

    他在干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长珩垂下了头,片刻之后,才沙哑的自顾自喃喃道:“我信你,我只是…有些难过。”

    陡然颓败的神色不似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战神,更找不出丁点儿萧家二郎的放肆模样,瞧得东方青苍不禁愣住。

    “难过什么?”

    指甲死抠进掌心皮肉里,长珩深吸几口气,张了张嘴,艰涩答他:“整整五百年,我从未发现阿榆有什么异样之处。”

    “她在诛仙台受刑,我却在鹿城逍遥度过十几年,我一次一次让她相信我,实则一次次自以为是的对她好,还放任旁人伤她至此。”

    “就算她是息兰血藤,是上古灵根所化,失去了整整三瓣真身,该有多疼啊。”

    “我兄君所修高阶极寒之术,行刑之时又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说着说着,东方青苍虽不知长珩此时的表情,但看得见清晰的、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到了冰蓝纱袍上,砸得仙君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可阿榆从未跟我说过疼,她明明…最怕疼了。”

    闻言,东方青苍望向晕过去的桑榆,沉吟须臾,语气淡然地开口:“在暗松林本座便知,她是要回水云天取真身替你疗伤。”

    小东西倔强顶嘴的画面历历在目,彼时只觉得朽木不可雕,然而如今凡间走过一遭,却说不出个是非对错。

    爱是神识灵智的沉沦,三界之中任谁也无法杀死这种汹涌热烈的情感。

    “本座那时也规劝她,你是水云天战神,肩上担着的责任注定你们无法善终,这小东西犟得不行,但说的话,倒有几分打动本座。”

    暮色里,桑榆鬓发有些乱,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怀里牢牢抱着昏死过去的长珩,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他必须在爱与责任中做出抉择,我愿担他所担之责,爱他所爱之人,复杂混沌的尘世,我就是要为他此生求一场繁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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