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公公是皇帝身边随侍的大太监,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亲自到府上来必是要事。沈蕴纤忙起来一边理仪容一边往前厅疾步奔去。卫忠个子高,步子大,跟在她后面倒是毫不费力。

    夏公公在前厅踱步,见沈蕴纤面色通红,驸马身上也有一丝酒气,抿嘴笑道:“不成想扰了公主侯爷好兴致,咱家这厢赔罪了。”

    沈蕴纤忙道:“公公说哪里话,本宫仪容不周,望公公见谅,千万莫要告诉我父皇。”

    夏公公素来喜爱沈蕴纤天真活泼,笑道:“不敢。”又正色传皇帝口谕,称卫老太君后日寿辰,陛下已有赏赐,令玉昌公主前去看望。

    夏公公前脚刚走,芙楹就忙带了丫头家丁去宫里府库领东西。

    沈蕴纤看着卫忠,跺脚道:“你祖母过寿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原就打算当日带殿下去卫府,只是还未容禀。”

    “你早些说,我也好叫人准备东西。宫里的是宫里的,我准备的是我的。”沈蕴纤扭头吩咐雪念准备礼单过来,卫忠阻止道:“殿下不必费心,我已吩咐人备下了。”

    沈蕴纤有些意外,但一想,这毕竟是卫府的面子,他提前想好亦无可厚非。想了想还是说:“那我另添些,亦算是我的孝心。”

    成亲那日沈蕴纤倒是拜过卫老太君,可是在盖头下什么也没看到。成亲后原也该过卫府去拜见长辈,因她贵为公主,当时又在郁郁病中,这一道也免了。

    这次到卫府来,却只见处处简单朴素,大片的空地,和她想象中威武庄严的大将军府很不一样。

    卫老太君率卫府众女眷都华服大妆,立在门口迎接。沈蕴纤见卫老太君满头华发还向她行礼,便有些隐隐地难受,上前扶起她:“老太君,您请起身,屋里请吧。”

    老太君便躬身道:“殿下先请。”

    卫忠见状,上前拉住沈蕴纤的手,轻声道:“祖母。”沈蕴纤脑袋空白,没有抽回手,亦跟着唤了声:“祖母,您请。”

    老太君瞧了瞧他们的手,忽然笑了,拉过沈蕴纤另一只手:“好孩子,快进屋,冻坏了吧。”身后的众女眷也跟着起了身,叽叽喳喳地说笑开。

    沈蕴纤和卫忠一人一边,坐在老太君身边。老太君只拍着沈蕴纤的手,慈爱道:“先前听说殿下病了,忠儿不许我们去看,说是你需要静养,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摸着你的手却还是凉,小姑娘家最怕寒凉,平日须多注意些。忠儿若照顾你不周,你回来告诉我,我拿他爹的军棍打他,准治得了他。”

    沈蕴纤干干笑道:“多谢祖母惦记,我已经大好了。侯爷待我很好。”说完不知为何,脸上却飞红了。

    卫忠道:“祖母,前头还有许多客人等着拜见您,不如我先带殿下在府里转转,等祖母见完了客,再和殿下叙话也不迟。”

    “好,好,知道你小子的心。”卫老太君横了卫忠一眼,笑眯眯地将沈蕴纤的手放到卫忠手里:“让忠儿带殿下转转,老身去前头招呼。若殿下不喜欢热闹,就在后院休息,等开宴了再去前头。”

    卫老太君率众女眷到前头去了,卫忠自觉松了手,带沈蕴纤进了暖阁:“殿下可以在这里安歇,我在隔壁候着,有什么事喊我一声。”见她踟蹰,又补充道:“殿下既视我为兄长,便视我祖母为自家亲眷便可,她有些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沈蕴纤东瞧瞧西摸摸:“可是老太君要你带我转转诶。刚才听到你小时候经常挨打,那你一般在哪儿挨打,能不能带我看看?”

    沈蕴纤只是随口淘气一下,但没想到卫府真有个专门行罚的地方,在偏院的角落,有几张板子,旁边一排军棍,还有几间用来禁闭的屋子,看上去有些可怖。

    卫忠抱臂问他:“你想看这个?”

    沈蕴纤掂了掂军棍,发现木头很沉实,根本拿不动,问他:“这个打在身上很疼吧?”

    卫忠说:“不记得了,我小时候其实挨的打很少,几个弟弟挨的多,每次挨完打身上都要青肿个把月。”

    沈蕴纤刚想继续往下问,想起他有两个弟弟先后战死在幽州,忙噤了声,装作打了个哆嗦道:“怪吓人的,咱们走吧。”

    卫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逛的。“这里,这里都是练武的地方。那里能生火做饭,如果家里来的人多,就在那里吃。这个湖是引的活水,夏天能洑水,冬天能用来洗澡。就这些了。”卫忠指完一遍,问道:“是不是很无趣?”

    “我觉得挺好的,”沈蕴纤好奇地摸了摸校场上铺的粗砂:“听上去你们还有人一起练武,有人一起吃饭,多好啊。我在宫里的时候,春华殿就只有我和芙楹雪念几个人,大多时候都很无聊,所以虽然我讨厌读书,还是盼着上太学的日子。但宫里有个大荷花池很漂亮,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卫忠问道:“……殿下不喜欢读书吗?”

    “啊?莫非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喜欢读书的那种人?”

    卫忠失笑。

    沈蕴纤道:“说起来,我确实喜欢看人读书,但自己不喜欢。”她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径直向暖阁走去:“我累了,躺一会儿,待会儿开宴了叫我。”

    卫忠说来的只是卫老将军的旧部,沈蕴纤只需要露个面就行。却没想到因听闻玉昌公主出宫后第一次露面,来为卫老太君祝寿,来了好些女眷,尤其是从前不好进宫的那些,凡沾亲带故的都要托个名目跟来一睹公主的风采。刚过半午,卫府前厅就开始挤得水泄不通,只好在从前的校场上临时搭了幛子供大家就坐。

    寿宴开始,沈蕴纤搀着老太君,在上首为大家祝酒,底下的欢呼声听上去明显有些激动。沈蕴纤刚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就有各家夫人小姐相携而来见礼。沈蕴纤一一微笑应礼,却实在很难记住她们各自是哪家的,又是什么关系,只好夸这个小姐的花钿别致,那个小姐头上的簪花美丽。被夸的小姐摸着簪花喜滋滋地离去,沈蕴纤遥遥看见她摘下簪花,兴奋地和小姐妹们一起欣赏。

    应酬得差不多,沈蕴纤口干舌燥给自己倒水喝,却又有人站到她跟前:“你现在好大的风光。我娘叫我过来敬你一杯,你快喝了,我好回去复命。”

    沈蕴纤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冷脸,乃是她自幼的伴读,武威将军府二小姐刘余贞,便没好气地说:“我不喝,你回去跪祠堂去吧。”

    刘余贞拉过垫子坐下,装作笑盈盈地敬她,却小声道:“果然是嫁了人不一样了。学也不上了,人也不联系了,我给你府里递帖子,你为什么不回我,好,以后我不会再递了。”

    沈蕴纤一愣:“什么帖子,我没有收到。”

    刘余贞也一愣:“好吧,那暂且放过你。前日太傅还叮嘱我,叫我见了和你说,便是嫁人成了家,女子也要自立,莫要荒废学业。好了,我转述到了,那改日有空我叫你出来玩。”

    刘余贞起身要走,沈蕴纤忽然轻声问道:“管鸿疏,他可有话要转给我?”

    早就料到会听见这个名字,可刘余贞还是僵住,有些不忍心,良久低声道:“……没有。我替你打听过,阿姐跟我说,见过几次他进宫,去了长乐宫。”

    刘余贞担心地看着沈蕴纤,可她却只是淡淡一笑:“果然如此,我明白了。”她推一推刘余贞:“你快走吧,以后少来见我。你娘要是看见你真和我走得近,又要不高兴了。”

    不过刘余贞既然提了,沈蕴纤便想起自己离宫匆忙,还没来得及去拜辞太傅。她当年在太学的时候曾经被人排挤,可太傅一向对她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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