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凡间
乐儿坐了好一会儿，也觉得休息够了，便起身对柏染说：“我们继续吧，阿爹，早点练好火灵觉，我们去找阿娘。”
“好。”柏染起身，见乐儿又专注着练习了，便说，“刚刚是阿爹心急了，你若是觉得累了，我们随时停下来。”
几个巫觋巡游一遍仍旧没有找到失踪的柏染，便只好返回复命。
晦暗不明的金色大门中传出一个旷古悠远的声音，问道：“还是没有柏染的消息吗？”
几个巫觋在下面微弓着腰说道：“回神主，我们……还是找不到柏染。”
“他肯定是要带女魃回来的。这样，必定少不了要举行人祭，他一定是要去人间的。”
十巫中的一人说道：“那我们，就留意凡间各城邑中有没有突然多出来的人巫之类的，应该能排查出他。”
神主说道：“之前，他很爱去凡间的一个地方，叫虞城，你们留意着。”
“是，神主。”
十巫领命退下之后，神殿中间传出神主自语的声响，他似是叹了口气，道：“柏染，把女魃留在人间，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合适的结局了。”
昆仑山脉间，柏染和乐儿又开始缠斗起来，只见乐儿虽然勉力追赶上了柏染，但使出的火灵觉却总还是欠点火候。
“乐儿，你别收着打啊，不怕把我烧成灰，你使劲烧！”
乐儿本就有些力不从心，被柏染那游刃有余的调调惹得浑身冒火，喝道：“再来！”
乐儿使出全力击打过去，柏染还是用藤条稳稳接住了火球，不过他能够感受到后坐力大了一些。
难道是乐儿怕打伤了老爹一直不敢豁出去？柏染见自己使坏说的话好像能够激起乐儿的劲头，便又说：“这不是刚刚才吃果子吃饱吗，力气怎么比猫儿还小。”
“再来！！”
乐儿使出一记重拳朝柏染砸去，火球瞬间蹦出四散的火花，把柏染防身的藤条烧焦了一般，柏染也被这股重力击得后退了几步。
“这不就燎了一角嘛，拾掇拾掇，拍拍灰就没了呀，哎呀……”
“再来！！！”乐儿手心的火焰瞬间迸发出冰川一般的幽蓝色，卯足全力，巨大的火球似是要把柏染整个吞没。
护身的藤条被火光撕扯得稀碎，巨大的冲击力把柏染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乐儿打红了眼，还想再来一记，被拍在地上的柏染见状连连摆手喊道：“可以了！”
“可以了！乐儿，你做到了！”
乐儿回过神来，自己手上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蓝色，她看了看被她拍在地上的阿爹，想上前把他扶起来，却听见柏染喊道：“你先、先把火收起来！好烫！要烫死人了！”
“哦……”
乐儿收起火焰，见阿爹艰难地自己爬起来，便问：“你没事吧，阿爹？”
原本齐整素雅的衣服被火焰烧得吊儿郎当，现下倒是和乐儿的这身衣服有得一拼了。头发也乱糟糟地披散下来，好在人看着是没有大碍，柏染自己收拾了一会儿，便有些兴奋地对乐儿说：“我们应该，可以去见你阿娘了。”
乐儿本想上前去扶柏染，看见柏染被自己打成这样却又像做错事一般，有些不敢上前了。
她没想要打伤阿爹的。
她见柏染一瘸一拐地朝东南方向走去，便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柏染缓了缓，说：“下凡间，去虞城，借凡人的灵魂。”
乐儿从手心催生出一团火烧云，带着柏染坐在上面，朝着柏染说的方向前去，在路上，乐儿又问柏染：“虞城？那是什么地方？”
柏染说：“凡间的一座……中等大小的城邑吧，几百年前也算是挺恢弘富庶的。”
乐儿不解，又问：“你不是说，那凡人只消须臾之间，就生老病死，而且绝大多数没有丝毫灵觉，是些不堪用的玩意儿吗？”
柏染没有回头看着乐儿，回答道：“是啊，都是些不堪用的，须臾消逝。不仅如此，他们没有灵觉却好高骛远，所以凡人之间，往往心思奇诡地勾心斗角。若说这些凡人还有什么用处，便是成千上万地让神借去灵魂，为其所用了。就像乐儿如果不想费力生火，就去林里拾取些枯枝烂叶，捆成一堆烧了，煮水烤暖用，道理是一样的。”
乐儿虽之前和柏染游遍山岳河川，但柏染从未带着乐儿踏足凡人生活的地方。乐儿对凡人的些微了解，也是柏染偶尔提及时告诉她的。
“那该怎么把凡人的灵魂捆成捆呢？让所有人都信仰于你？”
柏染闻言笑笑，说：“要让人信仰，何其困难啊，况且阿爹还在被十巫追赶，不能在虞城待得太久。不过，阿爹还找了个帮手。”
“是谁？”
柏染说：“你认识的，我们之前见过。等你见到她，自然就知道是谁了。信仰不易，信任却简单。凡人总是会对强势更信服一些的。”
柏染想了想，又问：“乐儿，你之前没有见过凡人，若是见到那人去取凡人的灵魂，你怕不怕？”
乐儿摇摇头，说：“就像去捡一些枯枝木头，没什么好害怕吧？再不然，就像我们下河捞鱼，上天捉鸟，凡人也只比那些没有灵觉的鱼虫鸟兽多了一张会说话的嘴，有什么可害怕的。”
柏染像是很满意乐儿的这个回答，点点头肯定道：“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做完这些，就可以去见你阿娘了。”
柏染发觉自己多虑了。这棵不通情感的木头，自己百般浇灌，或者说，娇惯，才养出现在对他听从依赖着的模样。对于凡人，她从未接触过，仅有的了解，也全都来源于他的描述。这样愚钝的情感之下，又怎么需要担心她不敢杀生呢？
坐在温润如毛草的火烧云上，柏染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那瘸着的半条腿，显然已经恢复如新了。
“阿爹你不在虞城待很久，那我们是不是取完灵魂就去见阿娘？还是你要躲在这里，等我们取完灵魂再来找你？”
柏染回答：“取千万个灵魂，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好的。等你们取得足够的灵魂，到时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阿爹要离开我吗？”
柏染道：“十巫找我找得紧，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办完事，我们自然就能再见面了。”
行至夜晚，出了昆仑山脉，乐儿往下望去，已然是不同的景色了。柏染让乐儿降落至一处山头。
星亮云希的夜晚，这座山头上的生物都萦绕着微光，聚集在一起，把整座山都照得亮亮的。树上结出的果子，像一盏盏小灯台，引得那些披着霞衣的鸟儿停驻采食；星星倒映着的湖泊下也闪闪发亮，仔细一看是鳞片闪闪的大鱼游荡时散出的湖底星光。脚掌和尾巴尖染着红棕色毛发的老虎趴在湖边喝水，喝完水顺势滚了滚湖岸上的草坪，忽而又去扑那树上采食浆果的鸟儿。
山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连绵的震动，轰隆的响声传来，那老虎也只是凝神听了一阵，连鸟儿都没被惊走。地震在这里稀松平常，不过是睡麻了的地龙在底下稍微微翻了个身。
柏染对乐儿说：“到了，就是这里。”
他在地上催生出一棵擎天的松柏，根系深深扎进土里，亮堂的山头底下，是漆黑的土石，那根系强壮有力地破开土地，一直往下，不知扎到多深，直到虞林的上空一道闪电，像根系般蔓延闪过。
和那座山头比起来，虞林的晚上漆黑一片，不见一点光，云层遮蔽了星空，山上只能看见一些墨色的树影。闪电划过之后，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走在了虞林的山上。
火焰照亮叶子，化开了叶片上正凝结的霜花。
柏染问乐儿：“还记得天下分为几层吗？”
乐儿点头回答道：“四层。第一层凡间，其间生物几无灵觉。第二层海外，有灵觉的奇珍异兽居之。第三层海内，亡灵和十巫居之，神主偶尔也会到海内去看看。第四层大荒，据说都是些不管世事的闲散之神。”
“是的。我们刚刚就从海外降临到了凡间，这里已经是凡人住的地方了。”
乐儿看了看四周，这里显然是萧条的冬季，四周没有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乐儿骑在柏染的肩膀上，手上团起一个火球，哔哔啵啵的火星子从小手上飞出来，落在身后，像一条火狐的尾巴，照亮他们前进的路。
“这里会有凡人吗？”
柏染回答：“现下自然是没有。这么寒冷的冬季，这样荒的树林，凡人夜间都是躲到城内木屋子里去的。”
乐儿心想，果然是脆弱的凡人。
柏染像是瞧出乐儿在想什么，说道：“别以为你爹我在凡间就能横冲直撞了，神巫跨界，来这里灵觉就已经减了四五分了。你自己下来走，我扛不动你了。”
乐儿见柏染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已经弯下腰来气喘吁吁了。
她原本只听阿爹提起，不管是神界还是凡间，每一层都有适合他们栖息的生灵，一旦越界，这些生灵就会不适应，从而产生出种种问题，连神主也不例外。
今日一见，乐儿才真正体会到跨界会是怎么样的不适应法。只是……她自己怎么没有异常感觉？
“好。”柏染起身，见乐儿又专注着练习了，便说，“刚刚是阿爹心急了，你若是觉得累了，我们随时停下来。”
几个巫觋巡游一遍仍旧没有找到失踪的柏染，便只好返回复命。
晦暗不明的金色大门中传出一个旷古悠远的声音，问道：“还是没有柏染的消息吗？”
几个巫觋在下面微弓着腰说道：“回神主，我们……还是找不到柏染。”
“他肯定是要带女魃回来的。这样，必定少不了要举行人祭，他一定是要去人间的。”
十巫中的一人说道：“那我们，就留意凡间各城邑中有没有突然多出来的人巫之类的，应该能排查出他。”
神主说道：“之前，他很爱去凡间的一个地方，叫虞城，你们留意着。”
“是，神主。”
十巫领命退下之后，神殿中间传出神主自语的声响，他似是叹了口气，道：“柏染，把女魃留在人间，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合适的结局了。”
昆仑山脉间，柏染和乐儿又开始缠斗起来，只见乐儿虽然勉力追赶上了柏染，但使出的火灵觉却总还是欠点火候。
“乐儿，你别收着打啊，不怕把我烧成灰，你使劲烧！”
乐儿本就有些力不从心，被柏染那游刃有余的调调惹得浑身冒火，喝道：“再来！”
乐儿使出全力击打过去，柏染还是用藤条稳稳接住了火球，不过他能够感受到后坐力大了一些。
难道是乐儿怕打伤了老爹一直不敢豁出去？柏染见自己使坏说的话好像能够激起乐儿的劲头，便又说：“这不是刚刚才吃果子吃饱吗，力气怎么比猫儿还小。”
“再来！！”
乐儿使出一记重拳朝柏染砸去，火球瞬间蹦出四散的火花，把柏染防身的藤条烧焦了一般，柏染也被这股重力击得后退了几步。
“这不就燎了一角嘛，拾掇拾掇，拍拍灰就没了呀，哎呀……”
“再来！！！”乐儿手心的火焰瞬间迸发出冰川一般的幽蓝色，卯足全力，巨大的火球似是要把柏染整个吞没。
护身的藤条被火光撕扯得稀碎，巨大的冲击力把柏染撞出去好几米远，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乐儿打红了眼，还想再来一记，被拍在地上的柏染见状连连摆手喊道：“可以了！”
“可以了！乐儿，你做到了！”
乐儿回过神来，自己手上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蓝色，她看了看被她拍在地上的阿爹，想上前把他扶起来，却听见柏染喊道：“你先、先把火收起来！好烫！要烫死人了！”
“哦……”
乐儿收起火焰，见阿爹艰难地自己爬起来，便问：“你没事吧，阿爹？”
原本齐整素雅的衣服被火焰烧得吊儿郎当，现下倒是和乐儿的这身衣服有得一拼了。头发也乱糟糟地披散下来，好在人看着是没有大碍，柏染自己收拾了一会儿，便有些兴奋地对乐儿说：“我们应该，可以去见你阿娘了。”
乐儿本想上前去扶柏染，看见柏染被自己打成这样却又像做错事一般，有些不敢上前了。
她没想要打伤阿爹的。
她见柏染一瘸一拐地朝东南方向走去，便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柏染缓了缓，说：“下凡间，去虞城，借凡人的灵魂。”
乐儿从手心催生出一团火烧云，带着柏染坐在上面，朝着柏染说的方向前去，在路上，乐儿又问柏染：“虞城？那是什么地方？”
柏染说：“凡间的一座……中等大小的城邑吧，几百年前也算是挺恢弘富庶的。”
乐儿不解，又问：“你不是说，那凡人只消须臾之间，就生老病死，而且绝大多数没有丝毫灵觉，是些不堪用的玩意儿吗？”
柏染没有回头看着乐儿，回答道：“是啊，都是些不堪用的，须臾消逝。不仅如此，他们没有灵觉却好高骛远，所以凡人之间，往往心思奇诡地勾心斗角。若说这些凡人还有什么用处，便是成千上万地让神借去灵魂，为其所用了。就像乐儿如果不想费力生火，就去林里拾取些枯枝烂叶，捆成一堆烧了，煮水烤暖用，道理是一样的。”
乐儿虽之前和柏染游遍山岳河川，但柏染从未带着乐儿踏足凡人生活的地方。乐儿对凡人的些微了解，也是柏染偶尔提及时告诉她的。
“那该怎么把凡人的灵魂捆成捆呢？让所有人都信仰于你？”
柏染闻言笑笑，说：“要让人信仰，何其困难啊，况且阿爹还在被十巫追赶，不能在虞城待得太久。不过，阿爹还找了个帮手。”
“是谁？”
柏染说：“你认识的，我们之前见过。等你见到她，自然就知道是谁了。信仰不易，信任却简单。凡人总是会对强势更信服一些的。”
柏染想了想，又问：“乐儿，你之前没有见过凡人，若是见到那人去取凡人的灵魂，你怕不怕？”
乐儿摇摇头，说：“就像去捡一些枯枝木头，没什么好害怕吧？再不然，就像我们下河捞鱼，上天捉鸟，凡人也只比那些没有灵觉的鱼虫鸟兽多了一张会说话的嘴，有什么可害怕的。”
柏染像是很满意乐儿的这个回答，点点头肯定道：“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做完这些，就可以去见你阿娘了。”
柏染发觉自己多虑了。这棵不通情感的木头，自己百般浇灌，或者说，娇惯，才养出现在对他听从依赖着的模样。对于凡人，她从未接触过，仅有的了解，也全都来源于他的描述。这样愚钝的情感之下，又怎么需要担心她不敢杀生呢？
坐在温润如毛草的火烧云上，柏染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那瘸着的半条腿，显然已经恢复如新了。
“阿爹你不在虞城待很久，那我们是不是取完灵魂就去见阿娘？还是你要躲在这里，等我们取完灵魂再来找你？”
柏染回答：“取千万个灵魂，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好的。等你们取得足够的灵魂，到时我自然会去找你们。”
“阿爹要离开我吗？”
柏染道：“十巫找我找得紧，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办完事，我们自然就能再见面了。”
行至夜晚，出了昆仑山脉，乐儿往下望去，已然是不同的景色了。柏染让乐儿降落至一处山头。
星亮云希的夜晚，这座山头上的生物都萦绕着微光，聚集在一起，把整座山都照得亮亮的。树上结出的果子，像一盏盏小灯台，引得那些披着霞衣的鸟儿停驻采食；星星倒映着的湖泊下也闪闪发亮，仔细一看是鳞片闪闪的大鱼游荡时散出的湖底星光。脚掌和尾巴尖染着红棕色毛发的老虎趴在湖边喝水，喝完水顺势滚了滚湖岸上的草坪，忽而又去扑那树上采食浆果的鸟儿。
山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连绵的震动，轰隆的响声传来，那老虎也只是凝神听了一阵，连鸟儿都没被惊走。地震在这里稀松平常，不过是睡麻了的地龙在底下稍微微翻了个身。
柏染对乐儿说：“到了，就是这里。”
他在地上催生出一棵擎天的松柏，根系深深扎进土里，亮堂的山头底下，是漆黑的土石，那根系强壮有力地破开土地，一直往下，不知扎到多深，直到虞林的上空一道闪电，像根系般蔓延闪过。
和那座山头比起来，虞林的晚上漆黑一片，不见一点光，云层遮蔽了星空，山上只能看见一些墨色的树影。闪电划过之后，那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就走在了虞林的山上。
火焰照亮叶子，化开了叶片上正凝结的霜花。
柏染问乐儿：“还记得天下分为几层吗？”
乐儿点头回答道：“四层。第一层凡间，其间生物几无灵觉。第二层海外，有灵觉的奇珍异兽居之。第三层海内，亡灵和十巫居之，神主偶尔也会到海内去看看。第四层大荒，据说都是些不管世事的闲散之神。”
“是的。我们刚刚就从海外降临到了凡间，这里已经是凡人住的地方了。”
乐儿看了看四周，这里显然是萧条的冬季，四周没有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乐儿骑在柏染的肩膀上，手上团起一个火球，哔哔啵啵的火星子从小手上飞出来，落在身后，像一条火狐的尾巴，照亮他们前进的路。
“这里会有凡人吗？”
柏染回答：“现下自然是没有。这么寒冷的冬季，这样荒的树林，凡人夜间都是躲到城内木屋子里去的。”
乐儿心想，果然是脆弱的凡人。
柏染像是瞧出乐儿在想什么，说道：“别以为你爹我在凡间就能横冲直撞了，神巫跨界，来这里灵觉就已经减了四五分了。你自己下来走，我扛不动你了。”
乐儿见柏染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已经弯下腰来气喘吁吁了。
她原本只听阿爹提起，不管是神界还是凡间，每一层都有适合他们栖息的生灵，一旦越界，这些生灵就会不适应，从而产生出种种问题，连神主也不例外。
今日一见，乐儿才真正体会到跨界会是怎么样的不适应法。只是……她自己怎么没有异常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