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

    相邻港城的洙城。

    阴云遮蔽天幕,洙城最后一点灿金的光穿落云层打在的士后视镜,反射照亮了宋黎雾纤细脖颈上,那条红宝石项链。

    她坐在的士后座涂口红,实际她今天并未施粉,只素颜涂了酒红色唇膏,给她的漂亮平添上一丝风情。

    的士停路边,宋黎雾推开车门下车。

    小细高跟踩出嗒嗒声响,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过膝长裙,看起来并不喧宾夺主。

    拎上礼品袋,宋黎雾步伐缓慢。

    途径那片被小铁艺围栏围起来的路易十四玫瑰花田。

    九沙娱.乐.城包含着酒店,夜.总会,赌场,和后面四十九万平方英尺的赛车场。

    位于正中的九沙会所由具有折叠感的玻璃幕墙搭建,反射着天际的光,美轮美奂。

    宋黎雾走进会所旁侧的娱.乐.城廊厅,这里本就是陆家名下产业之一,理所应当被陆家包场。

    在门口登记了给陆永怡的生贺礼物,宋黎雾乘电梯直达三层,金碧辉煌的廊厅通往主会场,是陆永怡生日举办地。

    可还没走进主会场,她就听见了宴厅门里传来的,并不压声的嬉笑讨论声。

    “不是吧陆三少,你真要舍生取义,为替你爷冲病气,娶那寄养你家的小姑娘,听人讲她阿妈是鸡啊我靠!”

    “你懂个锤子,三少就喜这型,记得嫩模Tina吗,都叫蒋老板新欢一脚踹小产了,三少昨天还去Tina屋里嘘寒问暖,狠狠怜香惜玉一番,三少那叫性情中人!”

    他们讲的是粤语,可宋黎雾断断续续在港城渡过几个寒暑假,已经能完全听懂了。

    被几个衣着不凡二世祖围在正中的,正是她即将要订婚的陆家三少爷陆永塘。

    陆老董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老大陆永辉年近三十已婚,老二陆永濠又在国外念书,小孙女陆永怡今年刚刚满十九岁。

    他们这些顶豪人家格外笃信风水玄学,近日来陆老董身体抱恙,三五不时发病。

    有大师亲算必须要亲生孙辈结婚替其冲喜,才能驱除陆老董身上病气。

    其他人条件都不符合,就剩下了老三陆永塘这个花花公子。

    而宋黎雾再讨老董和老夫人喜爱,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寄养女,救命之恩永远抵不上金钱为报。

    这三年,老董和老夫人养着她,让她过着锦衣玉食生活。

    宋艳燕的确为她博来了难得一遇的好前程,也让她身不由己。

    陆永辉给她介绍过离异的合作伙伴,对方比她大整二十岁,好不容易才拒绝。

    宋黎雾无法自保,又不能辜负陆家人“好意”情况下,最好一条路就是表孝心,主动提出给陆老董冲病气,嫁陆永塘。

    如今订婚日子已敲定下来,就在一个半月后。

    可陆永塘却没有一点浪子回头的意思,宴厅中的讨论还在继续——

    “那三少要成婚了,去看望Tina,小嫂子不会生气吗?”

    陆永塘还没答话,就有人帮他答了:“安啦安啦,你不知三少那订婚对象,性子软得很,就算三少把Tina带到她眼前,让她给Tina敬茶,她声都不敢吭。”

    “恭喜二少讨到个善解人意的老婆,那她阿妈是鸡的话,她的活儿……应该也学得很好吧!”

    那人说话一停顿,似乎是看陆永塘脸色没有不悦,才说下去。

    一阵恶心的笑声传来。

    宋黎雾站宴会厅门口,厚重的宴厅大门遮蔽了她的身形,听见那些肮脏话,她背依旧挺得笔直,她知自己无法冲进去歇斯底里闹一场。

    如此只会毁掉陆永怡的十九岁生日宴,毁掉她三年精心织就懂事乖巧的皮,更像个上不得台面无能狂怒的怨妇。

    宋黎雾攥紧手,清晰痛感传来,她复又松开手,后退几步。

    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推开厚重的窗子,她摘下脖颈上的红宝石项链,使着力道抛出窗外。

    这一切看起来,无意义极了,可伴随项链坠下三层轻微破风声,宋黎雾回想起前几日陆永怡叮嘱。

    “你来时候记得避开九沙会所,一定记住。”

    那日,陆永怡离开她房间后,宋黎雾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翻开放着佛珠的首饰盒,和牛皮纸袋,在下方拿出医疗箱。

    给掌心涂好药,宋黎雾打开了放在梳妆台上,今儿一早,佣人送来的港城日报。

    【猛料!陆家新晋掌权人陆淮池已于近日归国,据悉,近日九沙会所将作为陆家和碧海公司新项目交流场所,暂不对外开放……】

    陆永怡知晓陆淮池手眼通天,所有人倚仗他,也忌惮他,陆永怡这才没敢光明正大提出让她躲避谁。

    可她是个不信命之人,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踩着细高跟,她步伐依旧从容淡定,似乎下定决定,她挺直脊梁仿佛梳着亮采羽毛的天鹅。

    紧邻九沙会所那片玫瑰田,宋黎雾把红宝石项链扔在这里,还没走到玫瑰田边,就有一丝凉意滴落在宋黎雾脸颊上。

    仿佛走在不知通向幽冥,还是通向花团锦簇城堡的木桥上。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能赌一把。

    赌那人,或那人生意伙伴会注意到自己。

    宋黎雾有自知之明,知道陆永塘不抗拒和她的婚姻,是因她生得很漂亮。

    宋黎雾走到玫瑰花从边儿上,原本细若柔丝的雨渐大,珍珠大小砸在她裸露出的肩上。

    她浑不在意地脱下细高跟,赤足迈过围着花丛及膝的铁艺围栏。

    不顾忌花刺划破小腿传来的细微刺痛,踩着泥土走在玫瑰从中。

    宋黎雾的注意力都在细微痛感上,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通体全黑的库里南行驶到不远处的金沙会所正门迎宾遮雨棚下。

    兆叔低声提醒:“陆董,到了。”

    陆淮池下车,等待在迎宾处的四位特助,两位秘书就凑来恭顺喊“陆董”。

    他站在一行人中,依旧身量挺拔颀长,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配巴尔蒂斯结,深灰领带被微标领带夹固定。

    周身透着不似凡尘中人的强大气场,他步伐却很随性懒散。

    身边特助不论汇报公司情形是好是坏,他薄唇都勾起一抹轻蔑弧度,没有要作答评判的意思。

    那双眼里似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游刃有余。

    陆淮池没走几步,似乎被感知操控,不经意一个侧眸。

    他瞥到不远处,被雨幕隔绝开来,大片盛放的紫玫瑰丛中,一抹熟悉单薄身影。

    他顿住脚。

    一瞬间就收回视线,眼神平静无波。

    可像影片中被对着视网膜开枪,镜头慢放的子弹特写,那一抹白逐渐放大,在他心底寒潭泛起涟漪。

    波纹越荡越大,挥之不退。

    /

    宋黎雾出门从不看天气预报,原本以为只是小小雨点,没成想竟然下大了。

    路灯灯光照耀下,雨滴撞击地面飞溅起,像展翅的蝴蝶,可她心情却格外郁结。

    心中嘲弄自己的痴傻,在这片玫瑰从中等着人注意到她,正应了宋艳燕活着时候骂她的话——

    她简直蠢得令人发笑,才会真的守株待兔,等着大老板路过,相上她这个蠢蛋。

    心中笑讽自己,宋黎雾垂眼左右打量花从,知道红宝石项链不可能被找到,她快放弃“守株待兔”了。

    却意外迟钝地,听见了被雨势遮挡住,被她忽略掉的脚步声。

    未回头,宋黎雾就闻到了一阵冷茶与木调结合的香气,这气息混淆在泥土气息中,显得格外特别,她背脊不自觉僵硬。

    雨停了,或是说宋黎雾头顶雨停。

    来人撑开比夜晚深沉黑伞,遮住路灯光亮,也遮住磕碎在她裸露肩膀上的雨。

    回头,再见那张眉目锐寒,却丰神俊朗的脸,宋黎雾先是意识到“守株待兔”成功的欣喜。

    下一秒洪流一样倾泻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悲凄。

    她一边可怜自己竟然需要以身去诱引猎物,一边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路易十四那似乎淬毒紫色花水浸透她四肢百骸。

    还要再次染指掉他一丝不苟的西装吗?

    宋黎雾一瞬间动摇,只瞬间而已,她嘴唇嗫嚅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本身身量标准,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深眸并未在她脸上身上多留。

    “不认人了?这般年轻,忘性可不小。”

    宋黎雾垂下眼眸,刚刚的动摇已经荡然无存,她不能嫁给陆永塘。

    她绝不能嫁给陆永塘。

    好容易等来的猎物,她不能因为自己尚有一丝善良之心,就决定不去利用,轻易把人放跑。

    她知道自己长睫遮挡住眼眸,咬住下唇的样子无辜极了,也很好看,就那样做了。

    “四叔,好久不见。”

    她软软开口,晚间配凄雨寒凉,她最后四字中还隐约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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