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请人帮着一起查账的褚时英,因遇到大雨,又拖了三日才动身。

    郸阳城内的商队见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彻底不将她当回事了,有不少交账的掌柜的都暗自后悔,账交早了,早知道商队会归来,等他们撑腰好了。

    一个立不住的伯英,不必放在眼中。

    这种情况褚时英早有预料,待骄阳将地面湿气烘尽的时候,她便告诉秦岐玉套牛车,准备出发去郸阳城请账房。

    秦岐玉就如那地里随风摆的弯头麦穗,即使查账、做饭、掌管家里大小事,让他累得疲惫不堪,但还是能强打精神,用带着点委屈的声音问:“伯英,可是奴账查得不好?”

    褚时英睨了他一眼,他这副哀怨的语气怎么回事,“这还只是让你查郸阳城的账本,等外地账本一到,你想一直窝在屋中查账?”

    她这样说,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若是这次郸阳城查账的事都处理不好,对没交账本的掌柜的没有处罚,外地掌柜的不可能会送新的账本来。

    一连多日没能睡好觉,秦岐玉憋回一个哈欠,眼里蓄满了泪,看着水光荡漾,惹人心怜。

    表完忠心,见褚时英给递了个台阶,他顺势就下了,“伯英英明。”

    “那便走吧。”

    此行去郸阳城,只有褚时英与秦岐玉二人,秦岐玉听从褚时英吩咐,进了城直奔城中最破,破到城中士兵都不去巡逻,所有人默认那里的人自生自灭的聚集地。

    牛车停在巷子口,秦岐玉声音传进来,“伯英,再往前,牛车便进不去了,需下车步行。”

    褚时英掀开车帘,探头一看,只见前方巷子内,因地处阴面所以路面泥泞不堪,且巷子过于狭窄,牛车只会卡住。

    秦岐玉就候在牛车旁,修长又干净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似有些羞涩道:“前面路面难走,望伯英见谅,奴抱着伯英过去。”

    褚时英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掌心干燥的手掌,又看了一眼他瘦削的身体,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跳下了牛车。

    没料到她直接下来,本想圈住将她抱起的秦岐玉,垂下头,“是奴鲁莽了。”

    和泥泞路面格格不入的俊美公子,微微垂眸,让人想将他拉出这脏污的环境。

    然而褚时英只是分给了他半个眼神,“行了,你身子骨本就弱,而我也不是那娇气的连路都不了的人。”

    说完,她便弯腰提起裙摆,将裙摆在膝盖处系了结,一马当先往里走。

    秦岐玉跟在她身后,收起自己楚楚可怜的神情,冷漠地盯视着坐在道路两边,每一个垂涎褚时英的人。

    褚时英抬起袖掩住口鼻,越往里面走,气味便越不好闻,地面上随处可见排泄物,每一步都需谨慎。

    “伯英,我们要在这里请账房吗?”

    在险些踩到黄色粪便时,秦岐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这年头,识字会算数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但凡展露才能都能被铺子重金聘去,怎么可能住在此处。

    褚时英没回答他,站在一处同周边相比,要干净许多的屋子前,示意秦岐玉上前敲门,“就是这里了。”

    躺在屋外草杆上的人沙哑着嗓子说:“你们是找健的?他做工去了,不在这里,若你们给我一个郑大刀,我便带你们去寻他。”

    两人未理会,秦岐玉抬头敲门,刚敲一声,门就开了。

    屋内的人显然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苍老至极,连背都挺不起来的老人,用浑浊泛白的眼睛盯视着秦岐玉,“健不在,你们留下名字,我会告诉他你们来找他。”

    只是短短一句话,他说得都十分费力。

    褚时英走到秦岐玉身边,看着老者满头白发,心酸难耐,她说:“顺叔,我们不找健,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老人听到她唤自己顺叔,明显怔愣了,已经,许久,许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褚时英,“你,你是?”

    “顺叔,不如让我们进屋说。”秦岐玉跟着叫了顺叔,用身体阻拦三三两两过来盯视褚时英的人。

    顺叔腿脚有些不便,慢慢挪动着步子让开了路。

    门框不高,褚时英与秦岐玉低头进了屋,关上门,屋内昏暗的很,仅有从窗边透出一条缝隙照明。

    再观屋内,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是对这个屋子的夸奖,地面上摆放着大大小小接水的盆,靠墙处有两张榻,很显然,有一张已经坏了,上面盖了个破门。

    屋内狭小,也不分什么厨房卧房,顺叔打量了一圈,都不知该让他们坐在何处,只好烧壶水招待他们。

    见墙脚堆积的柴火都要用完了,而屋内还十分寒凉,便知这点柴火都是平时舍不得用的。

    褚时英连忙制止了顺叔,她道:“顺叔你便别忙了,都是一家人,用不上那些虚礼。”

    曾几何时见过她跟外人这么亲近,秦岐玉打量了老者片刻,也想不出褚时英来此的目的。

    顺叔身子不好,摸着榻坐下了,“我这腿脚年轻时受过冻,老了老了遇到阴天下雨,便疼得不行,实在是站不下去了,两个娃娃你们到底是谁啊?找我这个老不死的何事啊?”

    褚时英蹲下身,“顺叔,我是时英啊,褚时英,那个被你和父亲褚鲜抱着举高高,骑小马的时英啊。”

    说到最后,她声线不稳,带着些哭腔,“顺叔,你可还记得我?”

    顺叔费劲去看褚时英,看了好半晌,“时、时英啊!你长大了,顺叔都认不得你了。”

    “对,是我啊顺叔。”

    褚时英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吸了吸鼻子。

    顺叔是跟在二叔身边的老人,是二叔身边的副手,跟着二叔走南闯北,便是他们从赵国逃难至郑国时,顺叔都一直跟着。

    二叔将全家托付给了顺叔,顺叔不负二叔期待,将他们安全带到老郑王面前,顺利得了救。

    那时,二叔失踪,祖父要将她过继给二叔的时候,顺叔还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哭得泣不成声。

    初到郑国,即使有老郑王照拂,一切也都很难,二叔的褚商在郑国更是没有任何根基。

    是顺叔,一手让褚商在郑国扎了根,结果,桃子被褚哲摘了去,人也被赶走了,一个郑大刀都没让他拿走。

    没有哪个铺子敢重新聘请顺叔,一穷二白的顺叔,就这么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前世,她嫁给郑季姜,嫁妆被郑季姜悉数拿走,二叔的产业被褚哲抢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是顺叔的儿子找到了她,说,让他帮她,是顺叔的遗言。

    她也只听顺叔儿子说过那么一嘴,他和顺叔曾住在哪,重生回来后,她让小乞丐们帮着自己留意。

    今日,她终于可以将顺叔找回来了。

    顺叔已经是泪流满面,“小时英啊。”

    “我在呢,顺叔。”

    她看着顺叔颤抖着手想摸她,又将手缩了回去,就将头凑过去,让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摸摸她的头。

    “顺叔,我来找你回家。”

    “回家……”顺叔拍拍她的头,“使不得,我已是半条腿迈进了棺材中,别拖累了你。”

    “怎会呢,顺叔,你可是褚商的心脏,上能出商路,下能管铺子,再没有人能比顺叔厉害了。”

    “时英,也就你觉得你顺叔好,顺叔已经老了。”

    “顺叔,”褚时英从袖中掏出鹿符,祈求道,“顺叔,你来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让父亲的心血被他们糟蹋。”

    看见鹿符,顺叔动容了,他小心又呵护地拿走鹿符,泣不成声,“但我已老矣啊时英!顺叔已老!”

    “顺叔怕,帮不了你什么。”

    褚时英接过秦岐玉递来的手帕,为顺叔擦着泪,肯定道:“只要顺叔你人跟着我回去,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顺叔是褚商的老人,是褚商曾经的另一个主子,不少褚商的老掌柜,对顺叔那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顺叔接过手帕,他哪能让褚时英帮他拭泪,他仔细摩擦着鹿符,突地道:“时英,我有两子,我让他们跟你回去。”

    两子?褚时英愣了愣,她前世只知道顺叔有一子。

    “我次子健马上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收拾东西跟你走,至于长子,”顺叔叹了口气,“他不爱归家,但我知健与他一直有联系,我让健去通知他跟你一起走。”

    褚时英摇头,肯定道:“顺叔跟我们一起走。”

    两人正推脱着,秦岐玉听见屋外动静,“伯英,屋外有人。”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健硕的人推门弯腰而入,正是顺叔的次子健,也是前世帮过褚时英一把的熟人。

    他手里紧紧握着棍棒,眼神凶狠的看着屋内的陌生人,“亲父,他们是何人?”

    秦歧玉呈保护的姿态护在褚时英身前,宽袖垂落,“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不得无礼!”顺叔急地连连咳嗽,一张脸都犯红了,“这是时英,臭小子,过来跟我见过时英。”

    健收起棍棒,“时英?”

    褚时英在秦歧玉的宽袖后探出个头,“是我,我是褚家时英,今日特意来请顺叔出山。”

    秦岐玉亲眼见证刚刚还凶相毕露的男子,撤去狠辣,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又问了一句:“褚家?”

    “对褚家。”褚时英回道。

    两人交谈上,秦岐玉目光在健那熟悉的脸上打了个转,眼眸渐渐幽深起来。

    想起来了,这不是后来鼎鼎大名的赵商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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