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见雪花越来越大,将枝头的梅花慢慢盖住了,不给一点点吐露的机会,我不由地想,就算见面又能怎样,就像这场雪,我想说它停下来不要下了,它会如我的意吗?

    如果它真的停了,我就……

    我气馁地摇摇头,我这般渺小,天意又怎会在意。

    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密,将陈韫留下的脚印堪堪覆住,我终是将扇子紧紧捂住,撑起伞往玉轩宫的方向走去。

    用过午膳后,我翻开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一旁的沁雪见我翻到第六本书的时候,不禁问道,“内务府今年给玉轩宫分下来的炭火又少了好多,公主午膳没见用多少,是因为受了凉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奴婢去内务府再讨些炭火来?”

    战事吃紧,父皇要整个后宫节省开支,内务府自是不敢克扣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其他家世显赫的妃子们宫里的开支,只敢拿一帮软柿子来捏,你若上门去讨要,他们也只会拿父皇的话来压你,讨一肚子气来。

    我叹了口气,将心底的那份苦涩压了下去,缓声道,“外头雪那么大,不要去费那事了,我看会书,累了就多盖几层被子,早点午休。”

    “公主魔怔了,这雪都停了好一会子了呢。”沁雪帮我斟上热茶后笑道。

    我一时顿住,“雪,刚才不是还很大吗?怎么停了?什,什么时候停的?”

    沁雪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我,“公主刚回来没多久就停了,这会子估计宫人们都扫的差不多了。”

    我放下书,不知为何,心突然跳的特别快,思来想去,我总觉得自己有些事情没有做,或者说不做我心里空空的,我取过一旁的厚斗篷披上。

    沁雪看见我拿斗篷,忙过来帮忙给我穿上,“公主这是要出去吗?这斗篷有些短了,不抗冻,奴婢这就去给你取暖炉去。”

    “不用那么麻烦,你也不必跟着,我一个人出去走走。”想是回话的声音太大了,我忙解释道“我想起太师傅说的课业,有几本书得去藏书阁翻翻,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不由分地往外走去。

    院子里小九还在和宫人们堆雪人,示意我也过去。我笑了笑回绝了她,便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宫人们将雪都扫成了雪堆,准备铲到马车上拉走,我一路无暇顾及,步子越走越快,到最后竟小跑开来。

    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透过藏书阁东殿二楼的窗棂,模糊地打着个阴影。

    犹豫间,我已经来到隔间矮门前。

    矮门紧闭,我竟一时踟蹰起来,心脏的猛烈跳动,耳朵里都是擂鼓般的心跳声,额头不由冒出细细的密汗来。

    我要进去吗,我进去说什么呀,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想起那日五姐姐生辰宴上父皇的震怒,身子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就颓了下来。

    算了,我还是不进去了。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轻微“吧嗒”声突然想起,矮门打开,陈祎那张好看的容颜出现在门框间,灿若星辰的眉宇轻轻紧锁,在定定地看见我后舒朗开来。

    许是看见我讶然的表情,许是看见我因为小跑而喘着粗气涨红的脸,陈祎原本平静的脸展颜一笑,紧走几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发,“又没有谁在后面追你,干嘛跑的这般急?”

    像个大哥哥看见一时犯错的小孩一样,声音缓缓,低沉而充满磁性。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心里压抑许久了,一直逮不着机会,也许是小贼心里想了好多次,奈何一直没有小贼胆,总之这次,我鼓足勇气,上前抱住了陈祎。

    一时间,满满的男子清冽的荀令香袭满我的鼻腔,脸颊传来都是凉凉的衣料质感。

    陈祎许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住,一时竟没了反应,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陈祎伸手环住了我,然后慢慢用力抱紧了。

    我总是有个习惯,就是一激动容易掉眼泪,就如此刻,我眼睛又一次不争气地湿润起来,我闷闷地问出了那句我藏在心底好久好久的话,“陈祎,那日五姐姐生辰宴,你给父皇说你思慕我,是真是假,是搪塞五姐姐还是……算不算得了数。”

    我越说越委屈,越说声音越小。

    透过陈祎朗朗的胸腔,我听见陈祎轻轻地笑了,他抚了抚我脑后的长发,慢慢道,“傻丫头,怎么会是搪塞,就是因为你,我才去求陛下要出征的。”

    我心下一痛,眼泪不由地涌了上来,“那你再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过了许久,陈祎轻轻道,“小丫头,那你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我声音闷闷的,很小,但是陈祎听见了,“我相信你,但是我从小的经历告诉我,好多事情,命中注定,由事不由人。”

    父皇曾经很宠爱母妃,升她为妃,可是没过多久,式微的母妃色衰人老,父皇的宠爱就转瞬即逝。

    父皇也很宠爱贵妃娘娘,可每每遇到朝政大事,父皇都会坚定的选择皇后娘娘,利益丘壑,盘亘错杂。

    我没有敬王哥哥、庄王哥哥这样的兄长,也没有五姐姐六姐姐他们的外戚傍身,好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和忠义侯府相比,我,微乎其微。

    我选择你,要面临很多险峻与阻拦,我也想过及时折损,甚至来这之前,我都告诉自己,回头是岸。但是此刻,事已至此,我却想放手一搏,为你赴汤蹈火。

    我听见陈祎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吸绵长而轻缓,“小丫头,无论如何,你要等我,等我打完这场仗。”

    我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说起打仗我突然想起,赶紧俯身掏出一个白青色的香囊,“我绣工不好,但是这是我很用心绣好的。之前端午的时候就绣好一个,想着赛龙舟的时候给你,可是当时酒楼走水,我给弄丢了,这是我重新绣好的。”

    为了搭配好看,我给香囊的吊穗上专门配了个水头满满的白玉平安扣。陈祎接过了那个香囊,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下,“嗯,好像有石菖蒲的味道,很是醒脑提神。”香料是我准备了好久,斟酌再三放进去的,被细细地包进一个四角收边的内囊里,口子可以打开,方便更换香料。

    “里面还有我从永安寺求来的平安福。”我声音轻轻但是语气定定道,“陈祎,我答应你等你回来,但是也请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因为,我在一直等你。”

    陈祎顿了顿,我听见头顶传来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驮着雪堆的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一轴一轴的,悠悠而缓缓,再过一会儿各宫过了午休,都会陆续热闹起来。

    “我得走了。”我抬头说道,“午休过了,我还得给母妃请安去。”

    我抬眸看着陈祎,想离别前将他舒朗的眉眼,如玉的容颜印在我脑中。

    将来无论如何,至少我再想起今日的场景时,还能记住有这样一个温和干净的少年,清新俊逸,嘴角含笑,给我允诺,对我慢慢说,让我相信他,让我等他回来。

    我看见陈祎嘴角慢慢平和,眸光熠熠,见我一直看他,长睫下的眸色突然一暗,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我额头。

    “小丫头,等我归来。”

    陈祎是小寒过后的第二天出征的。

    数九寒天,正是北方最寒冷的时候。听说父皇顾及忠义侯陈择也年事已高,最后任正宁侯贺挺举为总将,太尉李书义和陈祎的父亲陈智为左右副将,陈祎为守备,出兵二十万解幽州之困。

    二十万大军出京城的那日,听说五姐姐哭着喊着要去给陈祎送行,父皇没有恩准,转头还训斥了荣妃纵容公主,缺乏礼教。

    我没有去城楼,我知道那里戒备森严,即使去了也上不了城楼上。

    城门外的仪仗礼炮响彻第三声的时候,我在永安寺抄写完了五百遍的平安经。平生我没有那么多的愿望,但此刻,我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归来,我不求他战功赫赫,我只求他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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