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祎没等父皇言语,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沉声道,“塞北不平,臣无颜成家,他日平定塞北,臣求陛下将七公主许配给臣。”

    言闭,座上一片哗然,宾客们的目光一时间火辣辣地看向我,我只感到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胸口。

    一声轻笑响彻席间,华贵妃那娇柔的声音细细道,“原来不是不想成家,而是看不上五公主,看上了七公主呀。”

    我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旁的母妃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慌乱地回握了下母妃的手,就听见头顶传来父皇沉沉的声音,“小七在哪呢?”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抬眼,看见一旁的母妃眼中满是担忧,我慌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安抚地拍了下母妃的手,尽量面色从容地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大殿的中央,缓身跪了下去。

    “陈世子说,他日若取得军功,要朕赐婚于你?”头顶上,父皇声音低沉道,“朕竟不知,你俩何时私定了终身?”

    说罢,一个白瓷酒杯狠狠碎到地上的声音传来,我心里一紧,却没了先前的惧怕了。

    一旁的陈祎见父皇动怒,抢声道,“是臣思慕七公主久矣,与公主无关……”

    我轻轻叹了口气,面色一正,给父皇行了个礼后,定定地回声道,“儿臣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莫说是婚姻这种大事,就是再小的事儿,陈小侯爷,五姐姐还有我,作为您的臣子,所思所行,皆由父皇您来决定,父皇没有下令,我们自己又岂敢擅做主张。”

    父皇闻言,面色虽然还是紧绷,可神情却有所缓和,他眸子微微一转,缓身看了眼座上的陈将军,沉声道,“好一个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你说说,你五姐姐求朕赐婚给陈小侯爷,陈小侯爷又求朕赐婚于你,这忠义侯府,就是这般教育人臣的吗,罔顾父母纲常,在朕的面前,恣意妄为,也不知借的谁的势,逞什么英雄。”

    父皇的语气很沉,原本话语都是疑问,却都平铺直述而来。在座的人闻言,皆目光局促地看了看陈将军,以及座位上一脸平静的皇后娘娘。

    我微微瞥了眼五姐姐,只见她乍红的脸上,一双圆眼不知是委屈还是如何,怔怔地瞪的圆圆。

    一旁的陈祎舒朗的面容却一肃,挺直的背影一僵,眼见就要开口说什么,我想了想,抢在他之前轻声且定定地回道,“五姐姐于父皇,是臣子亦是女儿,陈小侯爷与父皇是皇戚更是贤君与忠臣,忠义侯府世代为我们大晋守护塞北,其忠心大家都有目共睹。”

    余光中,父皇板着一张脸,也看不出是否气消,我咽了口唾沫,继续沉沉道,“至于父皇说他们借的谁的势,我想,只能是父皇了,父皇德贤仁爱,臣子们敬重父皇,五姐姐与陈小侯爷也正是仗着有这么一位贤德的君王、仁善的父皇,这才敢向父皇吐露心声,向父皇祈求,让父皇来定夺此事,万不敢擅自做主的。”

    我跪着说完,头上久久没有传来父皇的声音,就在一滴冷汗顺着我的额头细细划过时,父皇冷声说道,“那你说说,这事该何解?”

    我轻轻叹了口气,“家国大事,儿臣作为女子,目光粗浅,不敢多言,父皇如今担心边塞的情势,寝食难安,眉头常锁,既然大丈夫生当为国,陈小侯爷又有鸿鹄之志,父皇爱惜将才,何不让陈小侯爷成为父皇的强弓箭弩,解解父皇的忧心之事。父皇身体康健,笑颜常开,便是我们儿女们最大的慰藉。至于其他的事,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哗哗哗”父皇竟拍手道,“说的好。”

    余光中,我感到座上,皇后娘娘清浅的目光淡淡地看向我,我轻轻垂下眼眸。

    突然,殿外传来骚动,声音像是从宫外慢慢传来的,父皇很快发现了,起身疑虑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刚听说边关告急,有八百里加急来报。”一旁的赵公公轻声回道。

    “什么?”父皇脸色一滞,一丝慌乱闪过眼角,见台下跪着的陈祎,目光微微一顿,“让送进殿来。”

    一旁的小公公忙转身出殿,没一会功夫,就见毕恭毕敬地端着一卷加急呈了上来。

    父皇打开那卷信,只见浓眉一挑,很快就拧成个疙瘩。

    过了好长时间,父皇才慢慢放下那卷信,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地上的陈祎,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皇后娘娘,轻轻饮了一口热茶,茶水氤氲,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父皇见皇后不动声色,眼底神色微微一顿,像叹息般沉声道,“皇后啊。”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轻轻俯身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事得先去一下上书院。你们这边宴席……”

    见父皇起身,皇后娘娘忙伸手轻轻一扶道,“陛下国事重要,这有本宫呢,您只管忙去,臣妾会照顾好这边的。”

    父皇伸手拍了拍皇后搀扶的手,转身便由着赵德全扶着走下席座。许是看见殿下跪着的人,父皇停下了步伐,慢慢道“祎儿你从小在边关长大,想必对那的情况很是了解吧?”

    陈祎的身形微微一顿,朗声回道,“回陛下,臣自小出生在边关,从懂事起就跟着祖父和父亲行军打仗。”

    父皇眸色一敛,叹声道,“那就起来吧,陪着朕去上书院坐坐吧。”

    说罢,父皇没再言语,转身便离了去。

    一时间,殿上的皇后娘娘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关于那天的记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陈祎起身后,原本准备跟着父皇退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看我,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肯定。就在我心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他向我身后的旻宁郡主服了服身,便淡然退了下去。

    我看见皇后清浅的目光透过大殿,淡淡地向我看来。

    我低下头去,只感到周围来自各处的目光,或探究,或疑惑,或惊诧……突然,母妃的手轻轻的伸了过来,握了握我紧紧缠捏着的双手。

    我抬头,母妃柔弱而韧韧的目光看着,似是安慰,似是无声的陪伴。

    我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感觉心脏这才恢复了跳动。

    之后日子里,我们照常去国子监读书,只是五姐姐却被告知生了病请了假,暂不来国子监读书了。

    而陈祎,自那日被父皇叫去了,我就再也没见他。

    其间六姐姐逮着机会地冷嘲热讽我几句,我也装作没听见一样,忙其他的事去了。六姐姐三番五次后,见我唯唯诺诺,也自觉无趣,便不再理我。

    宫里一切照旧,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每每下了学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或匆匆遇见父皇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这日子并不见得那么太平。

    那日,大雪刚下,太师傅们布置完课作便早早下了学堂,我见陈韫在书院门口徘徊,想了想,脚步不由地往藏书阁方向走去。

    这几天我一直有意无意躲着陈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有好多话想要问她,可是每次想起心里都不踏实,特别乱,不知该怎么说,总想着等自己理清楚了再跟她说,可奈何自己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七公主有事大可不必这样躲着我,我来,也只是告诉公主一声,哥哥要出征了。”初雪刚下,院子里的寒梅吐蕊绽放,陈韫一身朱红色夹袄长袍,挺挺地站在廊子外,看着又准备躲身而去的我脆声道。

    我不由惊道,“怎么这般快!?”

    这仗也打的太急促了些吧。

    见我转身停下来脚步,陈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一旁路边守着后,便走向我。

    见我一脸关心,陈韫原本眼角的愠怒微微散去,轻叹一声,“公主久居深宫,哪知塞北的战况,北漠此次出兵二十万,直倒幽州,不到十日,幽州被侵,如今,只怕敌军已经兵临延州城下了。”

    我知大晋国事羸弱,尚文轻武,富不敌东边的大晟,武不如北边的北漠,和北狄两个弱国一直受制于北漠和大晟。边塞这近十几年间,全靠忠义侯府拼死守护,才换来勉强的太平。却不知,如今的局势竟这般的紧迫,延州一旦被攻占,敌军沿着延谷关一路南下,那么大晋将国破家亡。

    怪不得父皇自那日以后,没有责罚陈祎不说,还连夜请忠义侯陈老将军入宫商讨战事。看来父皇对于忠义侯府,真的是又忌惮又不得不仰仗。

    “那,他何时起身出征?”我轻声问道。

    “公主何不亲自去问问他。”陈韫走上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他没来国子监,我,我怎么问他。”我低下头轻声道,只见一朵梅花落进了廊子下的雪地里。

    陈韫没再说话,将一把折扇放进我的手中,“你要想见他,总该是能见上的。”

    这扇子我认识,是那日我给皇后题的榴花扇面,上面除了陈祎绘的榴花,还有我自己题的字。

    陈韫将扇子交到我手上后,看了看远处国子监旁的藏书阁,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踏着这皑皑的雪地,渐渐离去,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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