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放下母妃,一旁冬蓉看向我,“公主,我……”我拉住冬蓉,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镇定,“你就按母妃说的,我没有经验,但是冬蓉,如果胎儿实在出不来,请千万保母妃,你,明白吗?”

    冬蓉迟疑地点点头。

    母妃再次疼的闭住了眼,憋住气,像是卯足了全生的力气用劲,母妃的身下用黄布遮挡着,冬蓉过去后,我不敢去看,只在一旁稳稳地抓住母妃的手,几个使得上劲的产婆稳稳地固定着母妃的腿,方便母妃用对力气,一个婆子擦擦母妃额头的汗,鼓励道,“娘娘这口气千万憋住,先不要松口,咱争取这一下子就生出来。”

    辅推肚子的稳婆轻缓地推了下母妃的肚子,整个殿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母妃咽喉发出的用力声。

    突然间,世界像消音了一般,只能看见母妃一咬牙,倏然,“哇”的一声哭声,响彻整间寝殿,母妃重重地垂下了身体,一滴泪水缓缓从母妃眼角滑落。

    只见稳婆缓缓从支起的帘布下抱出一个软软的,满体通红的小婴儿。

    一旁的其他宫女,忙端来清洗的水盆,剪刀和棉被来。那小家伙许是被吓着了,嗓音嘹亮,哭个不停。

    一个嬷嬷高兴道,“恭喜娴妃娘娘,贺喜娴妃娘娘,是个小皇子,是个小皇子!”一时间各种贺喜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内。

    就在大家沉浸在喜悦之中,到处都是贺喜的声音,一旁的小宫女突然凄厉一叫,“不好了,不好了,娴妃娘娘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快传太医啊……”

    我整个人都呆呆的,伸手碰碰一旁的母妃,却发现原本虚弱的母妃,此刻只传来轻微的几下呼吸声,我听见殿外父皇要进来看望却被挡住的声音,我看见太医慌乱的脚步声,我感到母妃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掌心,而我的心却慌乱到不行。

    我低头轻轻抱住母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娘,娘你醒醒,娘你醒醒啊。”

    宫里是不允许庶出的子女喊自己亲生的母亲叫娘,而我此刻却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想母妃能快快好起来。

    我听见母妃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莫再唤我娘了……是母妃对不住你们了……悦儿乖,以后替母妃照顾好弟弟和妹妹……”

    “娘,你不要这么说……”我不想母妃这样说,一滴滴泪水划过我的脸颊,我来不及擦掉,“娘,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喊太医,你等着,我这就去喊最好的太医来……”

    我的手被母妃轻轻拉住,看见母妃痛苦地闭着眼睛,我泣不成声,“娘,你看看小九,你再看看刚出生的弟弟,你怎么忍心……娘,你不能离开我们,我们不能没有娘亲啊……”

    突然,母妃吃力地轻轻睁开眼睛苦笑道,“贤……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若将……贵者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母妃轻轻推了推我“有些事,回过头来看……才能看出本初,没有了我这么无能的母妃……也未曾不是件好事。去把弟弟抱来,让敏儿也过来,母妃……母妃还想再看看你们……”

    母妃不善诗辞,很少作诗,如今突然提到这两首诗,我心下一愣,刚准备起身出门去唤小九,却听见母妃轻轻唤了我一声,我只见她嘴角微动道,像是说了句什么,却沉沉地闭上了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没有了生命的落叶般,静静地躺在那,没有了气息。

    殿内一时间静地连一根针都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死寂,宫人们回过神来,忙跪哭在殿下,凄连连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彻了整个玉轩宫。

    我一时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双眼赤红,愣愣地看向床上,许久,我跄跄地上前去探母妃的手,触手冰凉。

    殿内的其他人许是从未见我这般神情,皆不敢上前言语,只好一个劲地跪在地上哭泣。刚进殿的皇后娘娘,也许是觉得血腥味太过浓烈的,怔怔地捂了捂口鼻,站在了原地。

    突然,一股腥气浓重的味道从母妃身下传来,几不可察的衣料扑唆声响起,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不足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血黑色细虫从母妃的衣袖中爬了出来,很快,像循着什么味一样,径直爬向母妃微拳着的手中,一个通体褐红的物什中。

    我翻开母妃的手心,一枚褐红色荔枝核静静地躺在母妃手心。

    我心下大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余光看了看殿内,大家都哭泣着,没人察觉我的异样,我转头看了看母妃床头,一个用来装助眠香木的银质小盒子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取手帕擦拭泪水的过程,悄悄取过银盒,趁大家不注意,用盒子微微一扣,将那果核扣入盒中,用帕子紧紧裹住。

    凄凄切切、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小九扑在母妃的身旁,一双小脸哭的满是泪痕,一双素手轻轻地抚过小九的脸,擦去小九脸上的泪痕,那双手是皇后娘娘的手。

    刚出生的弟弟被一个明黄包被裹着,被一个奶嬷嬷抱着,柔声轻哄着,许是被周围的哭声吓着了,他哇哇地哭个不停。

    我不知道父皇何时来到我身边的,呆呆地坐在母妃身旁,难以明白昨夜还好好的人 ,今日怎么就突然毫无血色地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后宫的那些个嫔妃娘娘们何时与母妃这般姐妹情深,在底下跪下乌泱泱一大片,哭了个惊天骇地情深不能自抑。

    我手里有个东西一直在不轻不重地抵着,是个通体浑圆的银质小盒,里面躺着一颗黝黑剔透的荔枝核,我看着床榻上母妃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耳边响起胡太医刚才说起的所谓大量的活血祛瘀的药物,我再看看底下那乌泱泱哭泣的一片人,我不由心里发起寒颤……

    母妃是半个月后下葬的,父皇封刚出生的弟弟为誉王,取名逸之,希望弟弟今后能平顺,安定,他给母妃追封了娴贵妃,以贵妃的规格和品级葬入皇陵的。

    在皇陵行葬礼的这段日子,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白日里,像个提线的玩偶般被宫人们引导着,干着那些丧葬礼仪。夜里我拼命让自己能沉睡过去,好在梦里梦见母妃,希望能拉住她,让她告诉我,那日她要告诉我什么。

    但是母妃却吝啬的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几次我醒来都想,是不是母妃压根没有走,她只是躲起来了,我赤着脚跑出自己寝室,直到看见满园的白幔和漆黑的“奠”字,我这才不得不面对,母妃去世这一事实……

    入殓的那一天,我同宫人们细细收拾着母妃的遗体,我心下悲慌,眼睛却酸涩,像干涸了一样,流不出眼泪。

    大殿里弥漫着烟沉沉的香雾,底下跪着黑压压的一片后宫贵眷,父皇在一旁怔忪着,神色里满是疲倦与不忍。

    我记得母妃走的前一夜,还温柔地抱着我,说希望我有一天能嫁一人,那人能护我周全,免我忧,免我愁,而我却生平第一次逆着母妃的意愿,执意要等陈祎归来。

    再往前一些,母妃刚怀孕那会,父皇来玉轩宫看望她,母妃就拉着我的手,深思熟虑、细细巍巍、临深履薄地轻声向父皇讨问我的婚事,却被父皇挡了过去。

    那时的我,还笑母妃的过于焦虑。

    我想到这,心下不由狠狠一揪,如今往事历历在目,细细想来,才明白,也许母妃,在我更多不知道的地方,穷极自己的一切,为我们考虑着一切。

    我想起除夕夜,庆明殿里,母妃被华贵妃讥讽后,灿然的笑容,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没入我的心口。

    我脑门突然一清明,心下醍醐灌顶般明朗起来。

    对,那个荔枝,还有,华贵妃。

    我看着周围乌泱泱跪着的一片所谓姊妹情深的后宫嫔妃们,华贵妃一身素装地伏在其中,哭得嘤嘤不能自抑。

    母妃的去世,父亲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涉事的赵嬷嬷等一干人,也被父皇处了极刑,可与赵嬷嬷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华贵妃,却相安无事。

    想到这,我心下恶寒,手指不由捏紧,可是旋即,我又颓然地松开手。

    仅凭一个荔枝,不,一个荔枝核,我又怎么能断定母妃是遭人陷害?而我,又如何揪出这幕后歹毒之人……

    许是感受到我的余光,华贵妃一双凤眼微微敛下,眸中尽是凄楚与悲切。

    我心下突然一明澈。

    牵机!

    我想起那次个被牵机中毒,死而复返,端午时候,戴着一面黄铜面具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神秘男子。

    他伤的那么重,中了无人能解的牵机,可他最后却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对,我还记得他说过的那个食不全的沈老板,我身边还有他留下的那块黄玉佩。

    我要找他,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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